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前文書勾開了西門慶府中幾房姬妾,如今卻說那春梅姐在影壁後麵,聽得那老道說出自己身世模樣兒來,心中未免驚異好奇的,當下出言吩咐門首上的幾個管家道:“你們且慢動手,這老道似是有些來曆的,等我去堂屋裏問了老爺一聲再說,隻是不知道有名帖沒有?”

眾人未及答言,那小道童抖個機靈從老道身後冒出來道:“怎麼沒有?我師父是龍虎山張天師!”說到此處,隻將那幾個管家爺唬了一跳,內中一個顫巍巍道:“莫不是大宋開國年間曾派遣洪太尉入龍虎山中所請的那位祈禱瘟疫的張天師麼……”

誰知那小道童兒咳嗽一聲接著道:“坐下五祖七真之一的純陽帝君呂洞賓。”那幾個管家聽了倒也倒抽一口冷氣道:“怨不得生得恁般仙風道骨的,又一語道破了春梅姐過往天機,也是真仙臨凡。”

幾個正欲趴在地上磕頭,但聽得那道童兒清了清嗓子道:“是那呂純陽調戲過的白牡丹。”那幾個管家聽聞此言,一咕嚕爬起來啐道:“我把你個小雜毛,這牛鼻子老道黑瘦幹癟,哪裏是那白牡丹仙子了?”

那小道童噗嗤一笑道:“原是幾位爺性急,總不讓人把話說圓全了,小道我說的是那白牡丹花仙娘娘的道場之內,一位火工道人的便是。”

那幾個管家聽聞此言方知受了愚弄,因摩拳擦掌上來就要揪了那童子毆打起來。但聽得影壁後頭那春梅姐見了,忍不住噗嗤一笑,那小道士聽了喊道:“如何?你們的好姐姐都笑了出來,還不快斯斯文文的,拉拉扯扯像什麼話。”

春梅聞言點頭道:“這小道士機靈,你們且別難為他,將名刺遞進來我好前去回稟。”那幾個管家聽了無法,隻得接了童兒手上的名刺隔著影壁遞給春梅。

春梅姐進去不大一時,卻是西門慶的小廝玳安兒出來罵道:“猴兒崽子們險些怠慢了貴客!這是吳神仙吳道爺,最是精通子平看相之術的,是我們老爺的同僚夏千戶推薦而來,還不趕緊讓進來。”

那幾個門房聽見,連忙作揖打躬道:“大官兒饒恕,小的們知道了。”那玳安兒陪著笑臉,將吳神仙與那小道士讓到裏麵一進院子的堂屋之處。

但見那西門慶穿了家常衣服,旁邊春梅姐服侍著,見外人來了意欲回避,那西門公子笑道:“這是位老神仙,不妨的,你去房下將奶奶們也請出來給這道爺瞧瞧。”春梅聽聞此言,方才不再側身回避,因上前道了個萬福去了。

閑話休提,那道士因給西門府上眾人看相已畢,倒也沒說什麼緊要之處,無非都是些歌功頌德顯情兒買好的吉祥話兒,怎知到了第三房孟玉樓時,那道人端詳了一回笑道:“這位奶奶倒好個品格兒。”

玉樓聞言紅了臉,因上前道了個萬福給他相看,誰知與老道四目相對之際,不知怎的身不由己,倒像是瞧見自己與家下眾人都在一座大船之上,飄洋海麵,風高浪急之際,直將那李瓶兒卷入海內,玉樓見狀大驚,因縮入丈夫懷裏不敢深看,又來了幾個浪頭,將那潘氏金蓮也卷了出去,金蓮見狀唬得花容失色,當下也顧不得許多,竟扯住了西門慶的衣裳不肯放手,玉樓見了,連忙上前挽住那西門慶的後襟,一麵口中哀告道:“五娘放手,別將老爺也扯入深淵之中!”

誰知身後不知有什麼人狠命推了自己一把,回頭看時,原是五房裏的使女龐春梅,幾人糾纏著淪落海中。那海水殷紅腥臊,唬得孟玉樓嬌呼求救,卻是渾身打個寒顫回過神來,但見窗外紅日噴薄芭蕉冉冉,哪裏來的什麼血海深仇?但見眼前那道士點頭笑道:“娘子麵相美貌端莊,清雅高貴,來日有鳳冠霞帔的命格,隻是一生刑夫兩次,夫主三人,姻緣卻在最末一位身上。”

書中暗表,當日陽古城內民風開化,不甚古板,是以再嫁的嫠女不少,許多走門串戶的和尚道士相麵之前都是先打聽了這一家的深情底理,再行相看之時無不說的頭頭是道,如今旁人聽了這樣的判詞,都道是這老道記錯了,因含糊笑道:“三娘已經克過了,不妨事的。”隻有那孟玉樓心知恍惚,暗自猜測莫不是這老道有意如此說來,是要點化自己,想到此處打定主意,當下也不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