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塵離說完,見許懷澤依舊沉默,探身過去,問他:“許兄沒什麼可說的嗎?”
許懷澤瞟他,淡淡說道:“查案之事,與我等無關。仵作之事,乃師妹之長。我不過閑人一個,隻要師妹平安就好,其它的……”
“你可別告訴我,你沒懷疑過向青蘇。”畫塵離笑道。
許懷澤神色凝重地望著連翹,好一會才說:“女兒家的事,我沒興趣。”
“那是誰提醒我,說她對男子不防備,不像是習素心經之人的?”
連翹狐疑地問畫塵離:“不是林兮兒提醒你的嗎?”
“我就算是神算子,也要高人相助,才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再說,我也許兄與算是同甘共苦,合作愉快,許兄為人低調,不像我這麼好大喜功,有什麼線索都會悄悄告知與我,好讓我領得功勞,這樣我才會心甘情願地為你到南宮家討暖心丸啊!”
畫塵離一語道破天機,連翹恍然大悟。
他們都是有心人,但不如畫塵離有心。他們也都是各有絕技之人,但卻都是專攻有術,不如畫塵離來得這般全麵。破案除了要有天賦和實力,更多的是對人性的了解,以及懂得何時加以利用的心計。
連翹莫名地打了個寒顫,在雞鳴村,他們被畫塵離利用耍得團團轉,還情有可言,畢竟是第一次交手,不了解還輕敵了。可第二次在天寧鎮,他們還是甘心被他利用為他做事。
現在已是第三個回合,連翹總有種被人賣了還幫忙數錢的感覺。
這感覺真不好。特別是想到他們還曾同床共枕過,而自己對他仍不了解,這種感覺更糟糕。
“畫塵離,你當真是因為這些線索,才如此肯定鐵大哥是豔鬼,向青蘇是同謀?”
畫塵離笑而不答。
連翹也沒有追問。
鐵今墨的戲,突然在此戛然而止。他對著畫塵離深深一鞠躬,好像在感謝他。
廢墟裏,走出齊班主和戲班裏其它的人,他們對著畫塵離,整齊劃一地彎腰致敬。
許懷澤皺眉。這真是奇聞,被抓的人對著抓他們的人表示感激。
“飄泊太久,總想葉落歸根。鐵今墨是阿素達,齊班主又是誰?”許懷澤問。
“阿素達是高月族族長之子,齊班主是他的仆人,從小看著他長大,帶著他四處流浪,教他武功,希望他能報仇血恨。”
“他們……唉……”連翹心情沉重得不知該說些什麼。
許懷澤握住她的手,給她安慰。
畫塵離望著漸漸散去的人群,緩緩說道:“複仇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人,往往都是要走到那一步了,才會發現複仇所做出的犧牲有多血腥。夫子廟的一場大火,燒沒了人,卻也能燒出一些人性來……也許他們本身就想停止,但仇恨讓蒙蔽了他們的雙眼,所以,隻能借助外力……既能報仇,也不必讓自己的雙手沾染太多的鮮血,特別是朋友和親人的鮮血……”
話音剛落,鐵今墨來到畫塵離的麵前。他微微一笑,說:“明日啟程?”
“是的。”
“齊班主他……”
“我已派人,將高月族的村落重新修整。不過的水源和土壤都帶有毒性,不可能在原址重建,隻能在旁邊搭幾間屋子,給齊班主養老。”畫塵離看了看戲班其它人,又說:“他們若是願意留下,再好不過,若是想謀些別的出路,畫某可以代勞。”
“謝謝。”
“你將寶藏捐給朝廷,功不可沒,就處劃功過相抵,也不該禍及他人,傷及無辜。”
鐵今墨點點頭,來到連翹身邊,張開雙臂擁抱她。
連翹回抱他時,聽到他問:“去京城嗎?”
“不去,我要先去江南。”連翹說:“也許會去京城看你。”
“等你來時,我恐怕不在京城了。”
“無論你在哪,我都會去看你。”
“傻丫頭,我不是好人,別來看我。”鐵今墨摸著她的頭頂,說:“我是凶手,我殺人。我還見異思遷,不忠不孝……我不是好人。”
“我爹生前就說過,他不是好人,他脾氣古怪也不喜歡做好人。我師兄從不把好人當回事,他隻做自己喜歡的事。至於我,是他們帶大的,自然也算不上好人。”連翹指著畫塵離說:“我們這麼多不是好人的人湊在一起,都比不過他,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鐵今墨噗嗤一聲笑了,就連向來嚴肅的許懷澤,都微笑著搖頭。
隻有畫塵離,正正經經地點了個頭,說:“對,我是壞人。”
“我答應過他,隻要保得性命,就會跟過去一刀兩斷,加入不良人,從此隱姓埋名,做一個影子。”
來無蹤去無影,鐵今墨不再是鐵今墨,更不是阿素達,他在存在,隻能是一個傳說。
連翹心情複雜地再次回抱他。這也許是永別,素來寡情的連翹竟萌生了不舍之情。
她在身上摸來摸去,都摸不到值錢的東西,正糾結著要不要把許懷澤的鼻煙壺轉贈給他,畫塵離好死不死的咳嗽兩聲,說:“向閣主……嗯,現在應該叫向姑娘了。向姑娘還等著與鐵兄團聚,身上若是多了些不好交待的東西,怕是會影響……不和睦吧。”
鐵今墨點頭,說:“我與她已有夫妻之實,自當應以夫妻之禮相待。她若死,我相陪,她若病,我相陪,她若不離不棄,我自當相守終生。”
鐵今墨說到這裏,放開連翹,退後兩步。他著戲服,畫了臉譜,一張臉,竟有幾分女子的俊俏。他對著連翹,施施然地行了個禮,連翹注意到,這是戲文裏女子的禮數。
連翹學著他,也如此回禮。
鐵今墨再看她時,眼中有淚。
隻是,分離在即,多說無益,是是非非,也是過眼雲煙。
當晚,連翹睡在馬車裏,許懷澤在車頂上看星星。
“師兄。”
“嗯。”
“我們去江南,賽姐姐跟著我們一起去,她說畫大哥已經派人到南宮家打了招呼,我們不但可以在那裏住,還能留在南宮家過年。”
“嗯。”
“師兄,你不願意嗎?”
許懷澤翻身進了馬車,淡淡說道:“過年想回去給師傅上柱香,不過你的身體要緊,還是留在南宮家比較好。”
“往年過年都會回家,這次情況特殊,爹不會怪我們的。”
“嗯。”
“師兄,你怎麼了?”連翹坐起身,奇怪地看著他,說:“你不高興。”
“你喜歡畫塵離,為什麼不跟著他……回京。”
連翹咬著手指咯咯笑。
“爹說過,師兄對翹兒也喜歡得緊,怎麼非要把翹兒推到別人懷裏去?”
“師妹!”許懷澤正色,一半是尷尬,一半是被說中了心思的惱羞成怒。
“師兄別惱嘛。”連翹抱著他的胳膊笑道:“爹說過,女兒家若是嫁了人,就沒意思了。要被相公管,要伺候公婆,還要快快生子延續香火。爹說,最幸福的就是能四處遊曆的女子,遇到一個喜歡一個,喜歡一個就認認真真的在一起生活。如果覺得不合適,就離開,再換一個!”
“師傅何時說過這種話!”雖然許懷澤是連知曉的徒弟,可他比師傅要保守多了。
連翹擠眉弄眼地笑,許懷澤這才知道自己上當了,這些話都是連翹誑他的。
他佯裝生氣地拍了她腦袋一下,罵道:“胡說八道!”
“畫大哥是王爺,皇後要給他說親。且不說我還沒那麼喜歡他,就算有……我也不願意蹚這渾水。”連翹也正色說道:“爹風流大半生,雖說無妻無子,但他一樣幸福。翹兒有師兄相伴疼愛,隻會比爹更快樂幸福。”
許懷澤聽懂了連翹的意思,莫名心酸。
“傻瓜!畫塵離他……是值得托付終生的人。”許懷澤並非違心,他對連翹隻有一個原則——隻要她幸福,什麼都可以。
連翹擺擺手,伸了個懶腰,說:“睡吧,明天我們就要出發了。江南有好多好吃的,我一定要吃個飽。”
“就這點出息?”
連翹瞪大眼睛,漂亮的眸子在黑夜中星光熠熠:“我隻希望,在江南不要再出人命,不要再有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