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藝忍不住大聲斥責:費誠,你好糊塗!你難道不曉得這麼多年來媽其實一直在背後看著你嗎?她當年和爸一起打拚,你生意上有什麼事能瞞得過。你到底幹了什麼,惹了什麼人,明天就是媽生日,你卻害她今天就擔心得住院!
齊齊驚駭得張大嘴,喃喃道:怎麼會這樣······
費誠怔怔地站著,不願也不敢回過神來,茫然道:你說什麼······
袁藝傷痛不已,俯身落淚道:我今早去媽那裏,她憔悴得不像樣,隻說腿疼,這是舊病,我帶她去醫院,結果連前段時間的心肌梗塞也複發了。她說你有麻煩,讓我來看看你······
齊齊短暫的暈眩後就立刻反應過來,她不敢讓費誠想太多,忙攙起袁藝道:哪家醫院,舊病而已,年紀大了自然少不了小災小病,我們馬上去看望。
說著也將費誠拉起要走。
袁藝掩麵道:不用了,媽說誰也不想見,還有,明天的家宴——取消。
說罷奔出門去。
費誠失掉重心般跌回椅子裏,神誌不清地說:齊齊,麻煩你陪我嫂子去醫院一趟······我明天去······
“不,費誠,我們一起去。”
齊齊不敢離開,她知道費誠此時會有多麼痛苦,袁藝的一番話短暫而尖銳,讓人生出不見血的傷口。禮品店毀了,這在費誠看來是損失,他可以宣泄,可以挽回,甚至去報複王福居,但費母住院、家宴取消卻隻能憑空堵在心口,讓他喘不過氣。齊齊再明白不過,費誠為這次家宴,為這次拯救自己、自我救贖的機會等了太久,這個希望就算破滅,也會在瞬間一刀割在他心口,拖出難以彌合的傷痕。
當袁藝的話在腦海中完全回味過來時,費誠的神經像被狠刺了一下,以往恍惚的感覺逐漸清晰起來,難怪——當年離家後無論怎樣落魄卻總不至於山窮水盡;七嬸憑什麼一再幫助自己,她從沒開口詢問卻像對自己的過去無所不知,以費誠父母當年的人脈,即使今昔不同,但認識七嬸也理所應當,費誠的一舉一動更瞞不過什麼人——那麼,費母的確一直注意著自己嗎?又是短暫的混沌,當年的家庭衝突無非關於費誠的人生走向,費誠向往自由的創業生活,而父母則堅持讓兒子完成學業。費誠相信,這個問題至今仍梗在一家人心中,自己這麼多年痛徹心扉,想盡一切辦法仍不能求得家人原諒,其實在心底是否固執地不肯認錯,因為如果沒有父親的過世,費誠完全可以據理力爭;他一直不明白,從前溫柔和順的費母就算遭受這樣大的打擊,難道真會像完全變一個人似的對兒子冷眼相對——如果是她其實不曾間斷地看著自己?如果是她想讓兒子有一天悔悟認錯跪在亡人墳前磕頭懺悔?如果是她內心也有一絲給予寬恕的底線卻看著兒子茫然不解帶著傷痛一錯再錯?如果就算她無法勸自己施與寬恕卻也忍不住一次次求熟人幫助兒子,一次次為他的落魄經曆而傷心落淚積鬱成疾呢?這些事她甚至無法告訴自己的另一個兒子兒媳,就這樣一直充斥在心底直到今天?
費誠隻感覺身體一陣輕浮,完全撐不住思維負荷。他不敢相信,不願相信,深怕自己沉重的悔恨竟又會多一份重量——當年的叛逆衝動是錯,而今,事實卻又告訴自己其實這麼多年母親不斷地給兒子機會懺悔,卻任由自己揮霍;這麼多年,自己是否隻是沿著背棄親人的路線多走遠了一段路?年少輕狂讓父親擔憂致死,此後死不悔改,奔波於社會打工賺錢,開禮品店,現在母親舊病複發傷心住院。費誠不可思議地一遍遍質問,喉頭嘶啞著,喊不出一個字。他看著眼前一切,這個破敗的店是自己的心血,卻也是橫阻在親人間一條不能逾越的鴻溝,它可以重新裝修,生意再做,它可以是費誠自以為的精神牽掛,可它換不會家庭。
似乎是終於找到一個發泄口,費誠發瘋般踢倒椅子,繼而砸碎玻璃,推翻貨架,衝到門外蠻橫地拽下店招牌,直到齊齊哭著抱住他。
“費誠!你幹什麼!不要這樣!”
費誠恍若未聞,大叫一聲跪倒在地,無盡的淚水奔湧而出,帶著沉重喘息,帶著悔恨、怨懟,怨命運不公,造化弄人。腦海中反複念著一句話:為子不孝,為子不孝······
“費誠,我求你,”齊齊哭喊道:不要這樣,我們去醫院看你媽媽,她還關心你。
“齊齊,幫我把這個店轉手吧,我不想幹了。”
“為什麼——為什麼!”
“我錯了,我從一開始就錯了,我傷了太多人,現在我會聽我爸媽的話,他們想讓我考大學,那我就複讀,明年我可以拿到錄取通知書,我爸在地下可以安息,媽和大哥可以原諒我。不就是大學嗎,好啊,我可以去讀,我不做生意了,再也不做了。”
費誠狀若癲狂。齊齊心痛得大聲道:你在說什麼!什麼不做生意了,你要想清楚,現在既然無法回頭,就該堅信自己勇敢走下去,你會成功的!你不可以——不可以這樣做——不然我怎麼辦······
費誠身心疲憊,隻感覺這麼多年從未這樣累過,又或者多年來的倦怠終於在今天累加爆發。禮品店沒了,與家人轉圜的希望如今被自己粉碎至不可能,稍回頭,想到的隻有無盡悔恨。這一刻,仿佛內心掙紮著終於喘出最後一口氣,整個人的生命力都咕咚一聲化作短暫的呼嘯。人有追求完美的本能,但若心死,同樣希望死得純粹沒有牽掛。齊齊震驚的臉孔在眼前定格,費誠記起這個倔強的女孩曾為自己付出多少,她也曾打動過自己,可她又難以改變好多事,隻能像別人生命中一段溫馨的插曲。
齊齊手腳冰涼,心中勸自己他並非話中有話,可是隱晦的感覺再也藏不住,顫聲問:你說什麼?
“你知道我想說什麼,”費誠神色麻木得可怕,靜靜淌淚道:離開我,我不配有什麼女朋友,我會害你傷心煩惱,我們分手吧。
費誠緊閉的雙眼忍不住睜開。
齊齊在劇痛中隻能想到自欺欺人四個字,她這才明白原來自己的感情真的如此脆弱,長期的蒙蔽讓它禁不住一句話的挑刺,是的,早該明白了,這個從頭至尾的騙局。
“我好傻,我喜歡你,從一開始我知道你的故事後,你孤僻、任性、多變,我都不在乎,因為你太痛了,我不厭其煩地在身邊陪你,隨叫隨到,雖然在名義上相處,可我知道你仍把我當外人,你從來沒認真抱過我一次······是我太固執,即使明知沒用,仍想盡辦法想要溫暖你,感動你,我想讓你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愛我一次,你的所有可以讓我想象出一個原本應該無憂無慮任性自由的男孩——我隻想讓你變回那樣,但沒有用,你像石頭一樣冰冷,更沒有包容愛情的餘地······甚至在最後,你明知我去見過你媽媽而她也很喜歡我,但你忍著疑問沒開口提過一次,因為其實你知道當初你嫂子讓我這麼做的原因,而你也默認讚同了——你想通過我修複你的家庭,你明知如此卻不聞不問,你是在利用我!
“是,”費誠顫聲道:從我知道這件事的那一刻我就明白它能帶給我什麼——我是在利用你。
齊齊傷痛欲死,任淚水橫流,痛苦地大聲道:費誠!為什麼!我好痛,好恨!為什麼我偏偏會愛上你!為什麼你一點都不能改變,我想要分擔你的痛卻也被你傷得好深。你難道不明白我也是個女孩,我需要嗬護,我再怎麼愛你都不可能容忍你這樣利用我,今天你堂而皇之地告訴我這個事實不嫌太殘忍嗎!
“你真的一點都不愛我嗎,”齊齊在心底僵硬地說:告訴我,你是怕拖累我,你在逼著我離開你······
當費誠眼中掠過一絲光華時,齊齊終於沒有察覺,而是心若死灰地轉身奔出門去。
世界由內而外地暗沉下來,費誠眼皮微跳,感覺做了一個近五年的夢,現在夢境被某種餘音震得踏碎,自己睜開眼看到當初的原點。沒有什麼比一路走來回首時卻茫然不知所見風景更讓人惶恐,費誠曾有過這樣一次經曆,如今他又要努力改變自己,勸自己開始一段嶄新的救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