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日頭斜斜掛在天上,蕭定曄站在窗前,眉頭緊蹙。
他原本想要闔一闔眼,可馬廄的老黑鬧騰的緊。
他忖著老黑怕是到了發情的時候,所以躁動不安。
他對馬熟悉,可對神駒的熟悉程度一般。
他記得老白此前發情,就沒有這般鬧騰。不知為何,老黑這匹馬卻如此不同。
老黑一陣嘶鳴一陣彈跳,他僅有的一點瞌睡跑了個精光,於是站在窗前吹熱風。
站在他身邊回話的隨喜,因著他的臉色不虞,內心的惴惴又加了幾分。
他小心翼翼道:“……那些漢子,皆是我等過雪山遇到之人。隻他們都極為嘴嚴,如何逼供都不吐口。奴才忖著……”
他抬眼偷偷瞧一瞧自家主子,方低聲道:“奴才忖著,該是與他家的娃兒丟失有關,此番來坎坦,是要尋回自家的小娃。”
蕭定曄冷冷道:“本王隻當你是我的奴才,未想到你倒是聰明伶俐的緊,連旁人的心思都知道。”
他的目光如利劍一般刺過去:“何時你隨喜公公的逼供成果,成了‘你忖著’?本王何時需要你來忖?”
隨喜後背登時被冷汗打濕,心中叫苦連天。
殿下現下已是這般模樣,後麵還如何彙報那胡主子的事,豈不是引得殿下要殺人?
他思及此,更是不敢輕易開口。
一時房中寂靜,蕭定曄等不來他的話,冷冷道:“出去挨鞭子吧。若再問不出有用的消息,你自行了斷!”
自行了斷的命令當然不是真的讓隨喜自戕。
蕭定曄曾對隨喜說過無數回的“自行了斷”,隨喜這位頭號狗腿子,依然活的好好的。
隨喜仗著對主子的了解,硬著頭皮不敢離開。
蕭定曄拿起桌案上的一柄紙扇,靜默無語的開始把玩。
隨喜開始發抖。
這扇子是扇子,又不是扇子。
他知道這扇子打在骨頭縫上是什麼感覺,絕對不好受。
他一咬牙,便道:“奴才……奴才雖未從幾個坎坦漢子口中問出他們的真實意圖,可卻有旁的佐證,能證明奴才的推斷。”
蕭定曄手中的扇子一住,轉身坐去椅上,道:“說。”
隨喜道:“同時捉拿的,還有個婦人。那婦人是大晏人,她中了‘昏睡散’,親口說她要去救娃兒……”
他的話還未說完,脊梁上登時挨了一扇柄。蕭定曄的語聲已冷的滲人:“中了昏睡散之人,能說話?”
隨喜痛的抖了兩抖,忍痛解釋道:
“那婦人真的中了昏睡散,卻不知為何並未昏睡,神智雖已不清,可卻依然不停歇的念叨‘要救娃兒’……奴才便是憑借此事,推斷這一行人前來坎坦,是要營救自家被擄走的娃兒。”
蕭定曄此時方點點頭,回想著在雪山上遇到那一行人時,其中有個婦人確然是病的極重、卻又心事重重的模樣。
他見隨喜稟告完並不離開,便睨他一眼:“還有何事?”
隨喜的額上又浮上一層冷汗。
肚子裏要說的話全都說盡,留下的就隻有耳房裏那婦人身份的事。
到了這個時候,他依然在糾結要不要說。
人命的脆弱,隨喜見的多了。一把刀,一個斧頭,有時候甚至是一根手指,就能瞬間取了人的性命。
然而這世間唯一有個人,給隨喜留下了“禍害遺千年”的印象。
他的人生中隻見過這一個人,數次到了死的邊緣,卻又活了下來,最後被擄到了這民居的耳房裏,讓他為難。
他人生第一次,覺著一個二十來歲的人活的太久。早該死的,十年前在宮裏,就應該死的透透的。
若那貓妖早早死了,自家主子就不會這麼苦,就不會到了二十八上,還孤家寡人一個。
旁人到了這個年歲,即便是沒扌包上孫子,至少子女都已開始物色定親人選。
可自家殿下卻被耽擱至今。
向主子說不說,他還在糾結。
說,主子可能會大喜,然後生氣他為何要向胡主子下藥,最後給他一頓鞭子。
說,主子也可能會大怒,徑直給他一頓鞭子。
不說,主子現在不知道,日後知道了,也會給他一頓鞭子。
隨喜覺著,自己能逃過“自行了斷”,卻無論如何都逃不過一頓鞭子。
其實他內心很清楚,在胡貓兒的事情上,他從來做不得主,也不敢做主。
他這般內心糾結著,拖磨著時間,蕭定曄手裏的紙扇轉騰的更歡快。
眼瞅著那扇柄又要打來,隨喜撲通一聲跪在他腳下,一臉豁出去受死的表情:“殿下,奴才瞧見了,胡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