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掌櫃探手接過銀票,轉頭向彩霞使個眼色,低頭認真數起銀票來。
彩霞倏地向鋪門裏探進手臂,那婆子倏地往後一退,口中冷厲道:“什麼的?!”
彩霞雙手叉腰開始撒潑:“乃乃的,天黑數銀票,不給燈燭,誰看的清楚?!喊你家東家出來,姑乃乃還沒遇見過敢怠慢我等之人!”
那婆子對大晏話所知甚少,聽得迷迷糊糊,再看彩霞又要探手進來,卻是往燭台而去,方明白來者是要拿燭照亮,便將燈燭遞過去。
彩霞接過燭台冷哼一聲,將亮光湊近郭掌櫃之手。
過了不多時,郭掌櫃收了銀票,抬起頭望著彩霞:“一文不差。”
怎麼會一文不差?銀票還全是整數,沒有碎銀。
彩霞一咬唇,抬頭對婆子道:“筆墨侍候,我等要寫收據。”
那婆子低聲嘟囔了一句,轉頭又吼了一聲。
過了片刻,紙筆從鋪子裏遞出,婆子不耐道:“快寫的,不要浪費時間的。”
彩霞接過紙筆,將就趴在門板上,微微一思忖,下筆寫到:今收到平度府分號貳仟兩銀票……
她連寫兩份,郭掌櫃掏出自家攜帶的印泥,當場蓋下手印,遞給婆子:“看仔細了,若有問題離手不認!”
那婆子接過收據,隨意掃視一眼,“啪”的關了鋪門。
郭管事手中握著銀票,與彩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轉身牽了馬,疾行兩步,彩霞方低聲問道:
“此事處處透著蹊蹺,可收賬又如此順利,我還要不要按照原計劃,先躲去城外?”
……
一更剛過,離平度府城門落鎖隻差一刻,城門裏噠噠噠跑進了一匹馬。
馬上之人此前進江寧城門時,曾因未下馬而被刁難過,此時擔心又同兵卒起了爭執引起旁人注意,便幹脆下了馬,要牽馬步行通過。
守著城門的兵卒懶懶打了個哈欠,見來者是個麵上帶了些巴結笑容的俊俏番邦小青年,便揮揮手,示意他通過。
貓兒忙忙哈藥一笑,急走兩步,後方卻又傳來兵卒的一陣話:“不拉不拉不拉不拉不拉?(可是從江寧回來的?)”
貓兒眉頭一蹙,心下喚了聲糟糕。
這哪國語啊,殷微曼寫給她的兩國常用語裏,好像沒有這句話啊!
她向那兵卒心虛的一笑,胡亂“噯”了一聲,從袖袋裏掏出幾錠銀子拋過去,揚聲問候:“不拉不拉不拉(官爺們過年好!)”
急急踩上馬鐙爬上馬背,打馬進了城。
離二更漸近,貓兒站在正街邊上,望著漸漸有些空曠的街麵,心下開始迷惘。
她一路跟來是要做什麼?
她初衷是想避開殷夫人,然後去追隨她家漢子。
現下她站在了所謂的番市地界,忽然覺得她毫無頭緒。
她根本不知道蕭定曄此行的詳細計劃。
他打算隱藏在何處?
是一來就去宿在朱力老爺家,假裝成他家的乘龍快婿,還是先找個落腳處再徐徐圖之?
抑或是跟著殷夫人的鋪子掌櫃同路,借宿在那什麼坎坦皇族家中?
即便是要找個落腳處,她一路行來,正街的客棧就有三個,這還不包括正街之外的小腳店。
蕭定曄住在哪個客棧,她也不能一家一家去問啊!這要是提前暴露了他的身份,她不是成了暗害夫君的豬隊友?
她不想當寡婦啊!
她站在路邊,捧著餓扁的五髒廟,想一想,決定使用排除法,將可能性一個個排除。
殷夫人的買賣她略略知道,走的是中高端路線,所有鋪子都開在各州府的繁華處。
她順著正街一路往南,不多時便瞧見一處門臉牌匾,幾個燈籠照亮了其上三個大字。
永芳樓。
窗紙裏透出昏昏暗暗的燭光,她在路邊躊躇了幾息,便上前拍響了門。
得先尋人問問殷夫人那掌櫃的蹤跡。
鋪門開的極快。
眼前站著的是個六旬異邦老嫗,老嫗將貓兒上上下下打量幾番,剛剛要說話,貓兒這回采取了主動,當先用異邦腔調坑次坑次說著大晏話:“我尋掌櫃的。”
老嫗立刻探手,貓兒還未反應過來,便被拉進了鋪子裏。
……
福來客棧,客房安靜。
蕭定曄已換好了夜行衣,正在等待最後的黑暗降臨。
麵前桌上有一麵銅鏡,映照出他已兩日未洗過的臉。
果然如貓兒所言,縱然是不洗臉,經過了兩日,麵上妝容已開始褪去。以這種速度,最多堅持到明晚,估計他就要露出真容。
時間不等人,他必須想法子在完全脫妝之前見過朱力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