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年前咱們長寧頒布那醫館令以來,這兒的藥品價格就一路瘋漲,不到一年,像咱們這樣的小老百姓就看不起病、抓不起藥了。據說好些醫館的大夫曾經為這事聯合上書到縣衙,可沒過多久,那些醫館門口就紛紛掛起了官府的牌子,成了所謂的官家醫館,藥價一事也不了了之。”
“卞先生原也是那官家醫館的大夫,他是個好人,見不得百姓受苦,就辭了那醫職,在城郊他自家的老宅裏開了這間民間醫館。”
“這兒啊,不受官府管轄,藥材全靠卞先生私人采摘或種植,比那官家醫館的費用要低上一多半,也正是因此,先生不敢高調行事,知道這裏的人,像丫頭你們這樣朋友介紹的都是少數,基本上都……”她垂下頭,在隨身行囊裏翻揀了半天,掏出一朵紙花來,“喏,這種紙花,就是這個醫館的信物。”
曾晚從老太太手中接過紙花,打開來,看見了一幅山水畫。
老人接著道:“這畫裏藏著通往此處的路線圖。這裏專門有人負責四處尋找因為價格高昂而看不起病的窮苦百姓,再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這紙花和解圖之法送上門。我和我家老頭子,就是這麼找來的。”
“其實前些日子,此處還不像這樣破舊,隻是前幾日不曉得是誰走漏了風聲,似乎被官府的人知道了些端倪,卞先生沒有辦法,隻好做了些遮掩。”
她一口氣說到這裏,像是有些累了,平靜地撐著老爺爺的手喘了會氣。
曾晚卻聽得一腦門子怒火。
初來長寧時,她便發覺這裏同沫城不一樣。
很大,也很繁華,雖不至有十裏長街的奢靡之景,卻像個百姓安居樂業的好地方。
不曾想這般璀璨背後,竟也是不堪一窺。
“為官之人怎可如此作為!”她氣憤道,“欺壓百姓謀取私利,這樣的人也好意思當縣令!”
“丫頭丫頭,”老太太緩過勁,嚇得忙對她擺了擺手,“這話可不能亂說的,小心被旁人聽了去,告到縣衙,可就不得了了。”
“姑奶奶怕他!”曾晚在氣頭上,不覺就拿出了曾經當酒樓老板時的氣派。
老太太見這姑娘一身莽勁兒,心知勸不住,便轉頭看向她身後,著急道:“小郎君也勸勸你家娘子,如今這年頭,和官老爺作對,哪能討到好果子吃呢!”
曾晚一愣,順著老太太的視線扭頭,發現她看著的正是盛懷言。
……誤會大了。
盛懷言也有些訝異,挑眉看向扭頭的曾晚。
二人對上視線,曾晚臉一紅,忙要擺手和老太太否認,卻聽見盛懷言帶著半分戲謔的嗓音悠然道:“晚輩曉得了。”
“娘子為我治病四處奔波已是十分勞頓,這官場上的事,便聽相公一句勸,少費些心神,可好?”
他迎著曾晚目不轉睛的視線,邊說邊朝她靠近,直到最後停在距離很近的位置,帶著說不上來是調侃還是覺得有趣的笑。
曾晚:“……”
見曾晚終於不說話了,老太太挺高興,和老頭說了句“還是自家人說話管用”,便被前來送藥的小廝喚走了。
“你……”曾晚瞪大眼睛,像受了驚嚇似的,看著盛懷言,半天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盛懷言輕笑了聲,好像自己方才隻是開了個玩笑。
“老人家告訴我們這麼多,總不能讓她不高興。”他微微欠身,“若有得罪,閆某向姑娘賠禮。”
曾晚這才回過神,“哦”了一聲,一切的情緒都肉眼可見地低沉下去。
小廝去而複返,告訴三人他家主人有請。
順著偏廳側門外的走廊一路向裏,藥香味愈發濃密。
在最裏頭的那間屋子,他們見到了這家醫館的主人——卞熹。
卞熹比曾晚想象得年輕許多,約莫二十來歲,著一身青灰色長袍,靛藍色竹紋腰帶,狹長的雙眸一半掛著一副單鏡片,銀質的鉸鏈垂在臉側,被小廝開門的聲音吸引,抬起棱角分明的下顎。
見到來人,他迅速放下手中的筆,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像是有什麼話著急說,卻又因為什麼原因說不出口。
曾晚想起方才老奶奶說的那些話,先解釋道:“卞先生,我們是追著一個賊人的蹤跡才來到此處,實非有意叨擾。”
卞熹將視線從盛懷言轉移到曾晚身上,笑了一下,坦然道:“卞某知道姑娘並非有意叨擾,可卞某卻是有意將幾位請來這裏。”
曾晚話音一塞,遲疑地看了眼盛懷言。
卞熹取下眼鏡,讓出身後的空間,客氣道:“鄉野小館偏僻難尋,幾位找到這裏想必費了一番功夫,不如先坐下來,嚐嚐我親手烹調的新茶。”
盛懷言卻沒有動作,隻是不動聲色地將曾晚往身後藏了藏,“先生不必如此費心,既是刻意將我幾人引來,所為何事,還請直言。”
卞熹動作一頓,抬手作揖道:“不瞞公子,卞某確實有要事相求,隻是此事事關重大,卞某隻願告訴公子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