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溫阮則低垂著一雙濕漉漉的小鹿眼,怯懼地咬著嘴唇,點了點頭。
溫玉帶著寒月旁若無人地從眾人讓開的路上走過去,站在溫隨安的麵前含笑福身:“父親安,喚女兒急忙過來,有什麼要緊事?”
溫隨安坐在主位上,穿著一身家常袍子,帶著儒士巾,一派富貴老爺的模樣。
他很不喜歡溫玉這個女兒。
因為每次看到溫玉這張臉,他都會想起死去多年的元配沈氏。
沈氏活著的時候身為平西王獨女驕傲淩厲,溫隨安門第不如沈家,當年受了妻子和嶽丈不少窩囊氣,如今好不容易熬死了元妻和老泰山,沒想到溫玉卻是學足了沈家人的性格,囂張至極,連他這個父親都不放在眼裏。
今天他派了這麼多人三催四請,溫玉才姍姍來遲,來遲便罷,還敢站在門前如此悠閑自得地嗑瓜子,最後還有臉說自己是急忙過來的。
溫隨安越想越難受,立即端起他當爹的威嚴,一捋山羊胡,拍桌發狠:“囂張不孝女,還不跪下!”
老爺發火,底下人都唯恐殃及池魚,溫玉卻是連眉頭都不動一下,當著親爹的麵,直接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左首的位置上,捧起茶盞悠然道:“女兒今日身上穿的料子寸布寸金,跪髒了一塊裙角就是二百兩銀子,恕女兒不能跪了。”
底下的婆子素來知道平西王心疼外孫女,流水的金銀往溫玉身上使,但是她們也沒想到溫玉能這麼豪,一塊看起來平平無奇的裙角布就是二百兩銀子,都夠平常人家吃幾輩子了。
但是也有眼尖的人看了出來,溫玉身上的那身裙子雖然看起來普通,但是色澤明亮,一看就是京城時興的穿雲錦製成,這種錦緞看起來素白平常,但是需要一種極難養成的蠶吐絲織錦,十年也未必能織出一匹錦來,說二百兩一塊裙角布,的確不誇張。
溫隨安一口血梗在喉嚨裏,要吐又吐不出來,氣得臉都快青了,仰眸瞪著身側溫玉主仆倆:“用如此奢靡的布料,簡直是有壞我溫家清廉的門風!你真是太不像話了,自己如此奢靡也罷,連你身邊的丫鬟也能穿得像主子一樣嗎?真是毫無規矩!”
溫玉八風不動地坐在那裏,呷了一口茶說:“我買布的錢都是外祖父給的,要敗壞門風也是敗壞沈家的,跟溫家有什麼關係?爹,難道溫家還能出得起這個銀子,給我買這樣好的裙子穿?”
溫隨安氣得臉都青了:“你……”
“還有啊。”溫玉笑吟吟地搶斷,沒給溫隨安說話的機會,“我院子裏的丫鬟歸我管,我愛讓她們穿成什麼樣,就穿成什麼樣,花的是我外祖父留給我的錢,溫家管不著。改明兒我高興了,就是讓她們都穿成神仙,那也是我的事。我回到溫家這些日子,爹連月例銀子都不發給我,怎麼現在反倒轉過來管我的錢?”
溫隨安是個極精明的人,他知道平西王死後把能給的遺產全部都劃給了溫玉本人,溫玉回京之後有的是錢用,就溫家每個月給的二兩月例銀子,還不夠她打發下人的,溫隨安自然也就省下了這筆錢。
他素性自持是個詩書仕宦的人家,現在被溫玉揪住這小辮子,臊得要死,支支吾吾地一下說不出話來。
溫玉懶得廢話,放下茶:“不要緊的事情就閉嘴別說,找我過來到底為什麼事?”
“你還有臉反客為主地問為什麼?半個月前你妹妹被流匪劫走的事情,是不是你主使的?”溫隨安自以為捏住了溫玉的把柄,很快又起了氣勢。
“誰說的?”溫玉撥了撥指甲,眼皮都沒抬一下。
溫隨安氣得揚手朝溫阮一指:“你妹妹親口說的,你還想抵賴?謝公子親自把你妹妹救回來的。”
溫玉笑起來,眉眼明麗張揚:“是嗎?他們說的話,就一定是真的了?”
進屋子以後,溫玉連一個正眼都懶得給謝鳳年和溫阮,溫隨安的話說完,她這才把目光轉過去,一雙黑白分明的鳳眼笑裏藏刀地看著二人,平靜道:“既然謝公子和妹妹都說始作俑者是我,那我也想問一句,你們,有證據嗎?”
謝鳳年站在溫玉的麵前,看著她那張平靜甚至是帶著一點笑容的臉,說不上緣由,但直覺告訴他,今天的溫玉好像哪裏發生了一點變化。
他所熟知的那個溫玉十分狂熱地迷戀自己,滿心滿意都是他謝鳳年,在他的麵前,她就像失了智瘋了心一樣。對外她雖然霸道張揚,但是對著他卻從來都是十分的小心緊張,處處捧著他,最怕惹他不高興。
今日來時,謝鳳年是信心滿滿的,他就是算準了溫玉喜歡自己,才編排的這場戲。
他相信,隻要溫玉聽到自己要同她退婚,一定嚇得當場就同意溫阮進門。
可是現在,麵前的溫玉不僅沒有慌張恐懼,甚至臉上還帶著一點平靜的笑容,看著他的眼睛也無波無瀾,沒有了從前的熱情和衝動。
就好像……她不喜歡他。
溫玉見他半天不回答,於是補充了一句:“空口無憑的話自然不能相信,你們把人證或是物證帶來,這個罪名,我才能認得心服口服。謝公子,你的證人呢?”
溫玉記得,上一世的自己被那本書蒙蔽心智,一聽到謝鳳年要退婚就慌得什麼一樣,當即衝進去求著謝鳳年不要退婚,還答應了讓溫阮和自己一起進門。謝鳳年當時已經計劃得逞,自然也用不上證人了,所以他究竟有沒有準備人證,溫玉也不知道。
這邊,謝鳳年輕輕甩了甩頭,把腦海裏那些莫名其妙的思緒甩開,他自嘲一笑,覺得自己想多了,溫玉都喜歡他這麼多年了,怎麼會說不喜歡就不喜歡。
聽見溫玉那句“陷害”,他心裏一亂,但還是很快反應了過來:“我有證人!”
溫玉好整以暇地站起身,帶著寒月走到了堂中,對著謝鳳年一揚下巴:“那你帶上來指認。”
謝鳳年回眸,看了一眼身後楚楚可憐的溫阮,然後朝著溫隨安抱拳道:“世伯,可否傳我帶來的證人?”
溫隨安臉色鐵青點頭:“傳。”
寒月站在溫玉的身旁,見到婆子們已經下去傳人證了,心裏沒底得厲害。
而站在她身側的溫玉臉上卻是一派鎮靜,反而還側眸來對著寒月笑了一笑。
很快有幾個小廝押著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人進入堂中。
溫玉冷笑了一聲,沒想到謝鳳年為了陷害她,還真的準備了一個證人上來,真是周全。
謝鳳年朝著溫隨安抱拳:“世伯,這就是劫走溫阮的流匪之一,我已經事先審問過了,他供認不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