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再睜開眼,所處之地又與剛才有所不同。
金碧輝煌的大殿之上,雕花帷帳高高束起,他的麵前,跪了一地的人,那些人容飾相同,皆噤聲俯首,不敢抬頭。
他回過頭,剛才在南宮哭泣的女子就躺在那臥榻之上,她麵色慘白如雪,身體細薄如紙,他幾乎聽不見她的呼吸聲。他瞧著她,就似瞧著一盞即將燃盡的蠟燭,仿佛稍微一觸碰,她就會化成一縷輕煙四散。
她枯涸的唇一張一合,絕望泣訴:“我自知,你見我傷懷,如此,都好。”
他焦急地上前,腳下一個踉蹌,再一抬頭,床榻上那女子便又消失不見了。
環顧四周,一個人都沒有。
身體仿佛是有記憶的,他奪門而出,幽深昏暗的長廊盡頭,那女子又出現了。
她發現他後,明顯眼前一亮,沒有絲毫猶豫地,她奔向了他。
女子撲進了梁仲煦的懷裏,抬眼閃著亮晶晶的眸子,她唇角微揚,眼神裏也滿是笑意,眼角卻有淚滑落。
她的目光在梁仲煦臉上婉轉流連,情深切切,“臣妾原本生如蒲草,幸得陛下護佑,隻是如今歲月靜好已是奢望,臣妾唯有一願,那就是能與陛下,生死相隨。”
隨著她的話音一齊落入他耳中的,是長廊外鋪天蓋地的廝殺聲。
似是有人一聲令下,霎時間刀劍齊發,“颼颼”的聲音充斥在他的耳畔,他下意識地將懷中女子全數包裹在了自己的胸膛裏。
“噗!”有一支箭沒入了他的身體。
“噗!噗!”第二支、第三支接踵而至。
可奇怪的是,箭入之處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反而是他的頭,越來越疼。
疼痛感越來越清晰,與此同時,又有別的聲音落進了耳朵裏。
“溫言?溫言?溫言你快醒醒。”
他緊緊閉著眼,可黑暗卻在緩緩褪去,眼前似是越來越亮,直到他徹底睜開眼睛。
他深蹙著眉,緊緊捂著胸口,一偏頭,就瞧見沈時謙一臉焦急地瞧著他。
“你怎麼了?又做噩夢了嗎?”
他想也沒想,便回道:“沒有的事。”
“你怎麼又在這兒待了大半日?小心梁伯知道了,又要教訓你。”
他睡了許久,身子都僵了,頭又出奇的疼,沈時謙似乎是知道他難起身,說話間便已經伸出了一隻手,他猶豫了一瞬,便也沒客氣,借著那人的力起身。
他揉了揉額角,抖擻了一下精神,擺手示意台上的戲子退下,而後長舒了一口氣,狀似慵懶地回道:“他在南疆,手伸不了那麼長。”
曲子一停,門外鶯鶯燕燕的調笑之聲便格外清晰,梁仲煦眉心一擰,啟步就往外走。
沈時謙跟在他身後,幽幽道:“今日午時,宮裏傳來消息,梁伯和紀兄統領的旌旗軍大獲全勝,徹底剿滅了南疆的流寇。”
走在前麵的人順手打了個響指,搖頭晃腦道:“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沈時謙頓了頓,接著道:“隻是……紀兄不慎中了賊寇的埋伏,身負重傷,亟待回京……”
話還沒完全說完,前麵的人就已停了腳步:“什麼時候到?”
“他們兩日前動的身,算算時辰,現下人應該已經回到紀國公府了。”
說話時他們已經走出了合歡樓,到了一旁的巷口,梁仲煦轉過頭,意味深長地看了沈時謙一眼,輕嘖一聲,“我就說你沒有急事,斷不會來此處尋我。”
沈時謙垂頭輕笑,不置可否。
梁仲煦朗聲朝巷子裏的小廝道:“德慶!把馬牽來。”
自家公子聽曲一向不許旁人在旁邊侍候,眼下正是午憩的好時候,德慶百無聊賴,正昏昏欲睡,便聽見自家少爺的聲音,嚇得他不由得渾身一機靈。
他忙不迭回道:“來了!”
走到巷子口,德慶才發現除了自家公子,沈太傅家的沈公子居然也在,身後還跟著他的小廝阿才。
正愣著神,梁仲煦便道:“去紀國公府。”
德慶猶豫著將兩匹馬的韁繩塞到了自家主子的手裏,待兩位公子都上了馬,德慶和阿才麵麵相覷,似是有話要說。
沈時謙率先發現,“怎麼了?”
德慶膽子大,忙問道:“兩位主子,您二位上了馬,我和阿才,要怎麼辦?”
還沒等沈時謙反應過來,另一位主子就已經開口:“自然是跑著去,難不成讓你們二人策馬,我們倆走著去?!”
劈天蓋地的數落應聲而下,末了還添了句:“無趣!”
德慶隻能撇撇嘴,一聲不敢再吭。
這一來二回地,倒逗笑了沈時謙。
“你笑甚?”梁仲煦不解道。
“你這嘴皮子實在是配不上你的字。溫言溫言,我看你口中之言,不帶絲毫溫柔之意。”
策馬在前的人沒有回應,雙腿一發力,身下的馬便嘶鳴一聲,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