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許是剛才跑得太快,有些累著了。”她扯了扯衣袖,轉向一旁。
尤蕭君遞過來一杯熱茶,眉間愁緒叢生,也是擔心了:“真的沒事?”
尤痣沒說話,搖了搖頭。
尤蕭君跟在她的身後,沉歎了一口氣:“你別太擔心,我已派人暗中保護,你母親不會有事。”
“嗯。”尤痣點頭,不甚感激:“多謝叔父。”
她並不擔心母親的安危,寧征將軍既選擇將她帶走,定會盡全力護她的周全。
她所擔心的是如今居朝日漸崩盤的局勢,身為螻蟻的她們,是否還能如往昔一般,護住最親最愛的人?
“對了,你此去丞相府,可有什麼收獲?”尤蕭君話風一轉,提及了此事。
尤痣猛地轉頭,目光疾如利劍:“叔父怎會知道,我去了丞相府?”
尤蕭君目光稍愕,嘴角散出一記冷笑:“怎麼,阿痣原是不想讓叔父知道的?”
“阿痣不是這個意思。”尤痣轉過頭,將情緒隱於無形。
尤蕭君走過來,用幹枯的指端,敲了敲桌麵,落下一個白玉瓶子:“希望你一如當初,明白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尤痣不動聲色地將瓶子收進袖口:“是,叔父。”
尤蕭君背手向後,抬首向前:“既你已成功混進丞相府,那手刃奸相之事,就交由你來做。”
他氣勢昂昂,嗓音渾雄生風。
尤痣抬首看向眼前的男人,即便半生飽受摧殘,也沒能磨滅他一身傲骨,若當初的黎朝江山由他來坐,或許不該會是如今這幅光景。
他年幼時堪稱神才童子,以一首《君民論》引得朝堂嘩然,讓人一度不敢相信,這竟是自小錦衣玉食的天之驕子能夠發出的言論。
其中細數民生之艱,倡導君民同等的眾多詞句傳到民間後,更是讓民眾沸騰不已,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韙編出一套“平帝歌”
而也是這一套“平帝歌”,成了他半生劫難的開始。
平武十四年,武安帝崩,太子尤士林繼位,稱元壽帝。
上位第一年,尤士林便要將多年的眼中刺拔除,將尤蕭君以弑母的罪名,投進了肖恩寺,日日鐵鏈加深,受蛇蟲啃咬,始終讓他維持著一股氣息,不至於致死。
就這樣來來回回,折磨了他數十年,把一個清風霽月、德才兼備的朗朗公子,生生變成了一個黑暗裏獨行的惡鬼。
若不是許家兄妹奪了江山,清算起尤氏一族的名單來,恐怕世人早已忘記了,還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
人生遭此大禍,尤痣曾以為他定是恨的,但她卻從未在他眼中尋到一絲恨意。
而他眼中常隱著的、那一縷如狼似虎一般的凶惡,是他護佑自身的法器,並非是傷人的利器。
尤痣看向屋中的孩子們,他們都是她在乞丐街收養的、無家可歸的可憐人。
如今既然決定事起,無論是殺許典白,還是投靠許典白,都不宜再將他們留在身邊了,為今是要抓緊給他們尋到一個安穩的去處。
許是看出她的憂慮,尤蕭君走過來說:“這些孩子我會替你安排,你隻管做好自己的事。”
“叔父打算如何安排?”尤痣目如燭火,於風中殘存。
“無論他們去往何處,被安置在怎樣的人家,都會比在你身邊,好上千萬倍,這個道理,還需有我來教你嗎?”尤蕭君回以譏笑,眸光如冰石冷硬。
“至於將他們安排在何處,你就不需要知道了,成大事者,必須減少不必要的牽掛。”
他說的有一定道理,尤痣無法反抗:“是,叔父。”
“既然沒其他的事了,你就走吧。”尤蕭君將門打開,連讓她與孩子們話別的機會都不給。
尤痣朝後看了一眼,轉身決絕向前。
“尤姐姐,尤姐姐!”孩子們追上來,大部分被尤蕭君攔住,隻有紀幸掙脫桎梏跑上前來,他緊緊抓住尤痣的手:“尤姐姐,你要記得我們,你一定要記得我們啊!”
他一遍遍地重複,被追上來尤蕭君一把抓了回去,理智到不近人情的嗓音,如刮人血肉的刀般:“還不走,難道你想讓他們和你一樣?”
這一句話徹底擊碎尤痣心中餘留的不忍,她縱身一躍跳上圍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她自幼便是重情之人,因為重情而害死很多人,從小陪伴她長大的嬤嬤,親如姐妹的好朋友,見過幾次麵的小太監……
尤士林不允許她與除了他以外的旁人親近,一旦被他發現,他就會毫不留情地殺了那人,以此來滿足他變態的占有欲。
這讓尤痣曾以為,父皇是愛護她的,可是到後來她才明白,這根本就不是愛,他所在乎隻是她福貴之女的稱號,並不是她。
重情乃是自傷,唯有涼薄才能長存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