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芸剛退燒,身體還沒恢複,跑到樓梯口就大汗淋漓,手腳發軟,扶著樓梯把手大口喘粗氣。
“你這孩子跑這麼快幹什麼!後麵有狗攆你啊!”劉曉清追上她,將她扶住,往病房的方向帶,“快回去躺著,有什麼事等身體好了再說。”
“不行!必須趕緊回家!姑你信我!不然趕不上了!小琴要被送走了!”劉芸拉著劉曉清的袖子,低聲哀求。
她皮膚本就白,如今更是因為生病白得毫無血色,幾縷碎發被汗水浸透,淩亂地貼在額頭上,澄亮的杏眼微微發紅,蓄著眼淚,眼巴巴地盯著劉曉清,格外可憐。
“小琴?小琴為什麼會被送走?”劉曉清嚇了一跳,瞬間冷下臉,眼睛一轉,像是想起什麼,衝劉芸點點頭。
“行,我們去你家看看。”
劉曉清收拾好東西,扶著劉芸下樓,剛到醫院大門口,幾輛拉活的人力三輪車立刻圍上來,衝著兩人吆喝道:“上哪啊?坐車吧!”
劉芸家離醫院不遠,隻有三個街口的距離,但劉曉清見劉芸身體虛弱,怕她辛苦,還是招呼了一輛。
劉芸心急如焚,沒有阻止姑姑的舉動,講好價後,兩人快速上了車。
從醫院出來,差不多就是整個洪寧市最繁華的地段了,醫院對麵是新華書店,站在醫院門口,能看到人民商場遠遠地矗立在前方。
劉曉清跟師傅說了一聲,三輪車便朝著人民商場的方向駛去。
劉芸坐在車上,半倚著劉曉清,目不轉睛看著熱鬧的街道,眼淚止不住上湧。
現在正是下班時間,穿著深藍色工裝的工人們有說有笑地從各巷口湧出來,幾輛自行車在人群中穿梭,叮鈴鈴打著車鈴。
六十年代的街道雖不如後世繁華,卻是她最熟悉也最懷念的時代,是她生活的時代,她的家人全都生動鮮明,能說能笑,而不隻是一張張褪色的老照片。
快到商場時,右手邊有一條小街,劉曉清讓車夫拐進去。
這條小街也很熱鬧,沿途有不少的街道小工廠,像印刷廠,紙盒廠,被服廠之類,還有一家國營飯店“團結餐”。
團結餐的鹵鴨子特別出名,門口隨時有人在排隊買鴨子。
現在這會就排著長隊,工人們下了班正好買點帶回家,經濟寬裕的斬一隻或者半隻鴨子,手頭拮據的則稱兩根鴨腸或者買幾副鴨肝幾隻鴨爪打打牙祭。
劉芸一家人很喜歡吃這家的鴨子,還沒少吃,因為他們是這裏的常客,當然不是坐在飯廳裏點餐的那種,而是在後院拔鴨毛。
飯店後院有兩個大水池,鴨子被宰殺後全扔在裏麵,招來的臨時工站在水池裏,把一隻隻鴨子包括細絨毛全拔幹淨,拔完一隻檢查合格後能掙六分錢。
臨時工大多是像劉芸這樣的學生和小個子婦女,拔毛要一直彎著腰,個子高了,腰彎得太厲害會受不了。
劉芸在齊膝深的水裏站半天能拔十隻,掙得到六毛錢,有時候弟弟妹妹也會加入,掙的錢就更多,這是她們除了母親陳素雲微薄工資外的主要經濟收入。
隻是站久了腰酸不說,還會患上嚴重的風濕病,對身體傷害很大,不過那個時候也管不了那麼多,每天能搶到這個工作就很不容易。
好在劉芸隻要去就會被錄用,她做活快又仔細,飯店的廚師很喜歡她,收工時偶爾會偷偷塞給她一根鴨腸或者鴨肝之類,拿回家添個菜也算見了葷腥。
國營飯店對麵是青石巷小學和中學,雖然此時已過放學時間,仍有三三兩兩的學生結伴而出。
兩者中間是條小巷,全由青石板鋪成,青石巷由此得名。
隻是因為時間久遠,石板大都裂了,七拱八翹,遇到下雨,石板下會塘積髒水,踩上去會濺滿身的泥。
沿著這條巷騎行不到五分鍾,就能看到兩排相對而建的平房,中間也是鋪著青石板的小路。
三輪車在平房前停下,劉曉清付了車錢,扶劉芸下車,和她沿著小巷往裏走。
左邊這棟平房比對麵的平房短一截,空出來的地方是一口水井,這一帶人家的飲用水就是靠的這口井。
水井上了鎖,旁邊有個壓力泵,用力按壓手柄,水井裏的水就會抽取上來。
青石巷每個月每家按人頭發水票,打水得拿水票來。
守水井的大爺很和氣,見到劉芸笑嗬嗬地招呼她:“小芸,回來了啊?病好點沒有?”
“好多了,謝謝何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