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清晨的那抹涼潛入了我並不算很暖的被窩,接著一雙冰涼的小手落在了我的臉上,條件反射,我迅速睜開眼睛。懶覺又睡不成了,該死的涼沫涵,更該死的應該是李寒。不是她,涼沫涵怎麼會爬到我的床上來。
“李翊,起來堆雪人。”那個聲音,讓我全身酥麻。雖然我早已習慣了,可還是會這樣。至於什麼原因,我也不知道。
“李寒,把你閨女抱下去!”
“快起來吧,院裏雪好厚,起來堆個雪人。”猥瑣,齷齪,就像貼在李寒的臉上一樣。真是最毒婦人心!
我敗了,就算我可以打發李寒,可還有個小不點趴在我床上呢。我乖乖的穿上已經略顯破舊的黑色風衣,當然,圍巾是少不了的。那是米米送給我的唯一一件禮物。
雪人堆成了,好大。很久沒堆過了。上一次,是有李小米陪伴的最後一個冬天。那個冬天,某個清晨,大雪紛飛。吃完午飯,雪已經把大地蓋的嚴嚴實實。然後李寒就帶著我們堆起了雪人。一個下午,我們一直在堆雪人,兩個大的,三個小的。然後李小米拉著我跑到房間裏,“爸爸,媽媽,出來!出來!”
我的手也熱了,熱的沒知覺了。小時候這個時候,蘇穎都會把我的手拿到嘴邊,讓我暖和一些。那種感覺很好。現在,隻能是一種奢望,畢竟現在的我,已不再是孩子了。
“小翊,你不是說你認得那個姐姐要來咱家過年嗎。怎麼還不來?”蘇穎走出廚房。手裏還拿著菜刀。
“我也不知道,等下打電話問一下!”我怎麼把這一茬子忘了!
“快點,要不來,我就不準備他們的飯。”
以沫沒有來,她說晚上再過來,一起吃年夜飯。她還沒有準備東西。我說不用什麼都不用準備,來我家吃午飯,但是她拒絕了。
在我們這邊,除夕中午是最重要的一頓飯。蘇穎做了好多菜,我愛吃的都被搬上了飯桌。李寒不知打哪摸出來一瓶紅酒,正好一人一杯,還剩了一小口給涼沫涵品品味。不品還好,喝一口就停不下來了。最後睡了一下午。
小孩子,傷不起!
(五)
以沫來了。天色剛暗下來,一輛的士停在了我家門前。
“媽,這就是我認的姐,夏以沫!”我們一家子都出來迎接這兩位貴客了。“這是她弟弟,也是我哥,夏鑫!”
“阿姨好。”
“好好。來,進去吧!外麵冷!”蘇穎樂嗬嗬的,看得出,她很高興。
“姐,叫阿姨啊?”我拍了以沫一下,“沒發現你叫錯了嗎?”接著以沫臉紅了,在這個殘白的世界裏,以沫的臉色是那麼的突出。然後我們都笑了。
“別聽他的,想叫什麼就叫什麼。進屋、進屋。”
年夜晚,一張桌子圍滿了人。這是我有生以來,人做多的一個春節。也是李凡走後,最熱鬧的一個。我笑了。我應該笑一次,發自內心的。
看春節聯歡晚會,是過年必不可少的一個環節,從我記事便是如此。每年都會有一個晚上,嗑著瓜子,看著電視,全家人一起,不時的笑一下,感覺很好。不知蘇穎打哪借來了麻將。我們兄弟姐妹四個,正好一桌。蘇穎,涼生在一邊打醬油,真好。我沒是玩錢的,不然就沒什麼意思了。
“媽媽,他們在幹什麼?”涼沫涵盯著桌子,一臉好奇。
“這叫打麻將。”
“打麻將?我可以玩嗎?”涼沫涵天真的問著。
李寒把涼沫涵攬在懷裏,“當然不行,小孩子是不可以玩這個的。”
“那等我長大了,就可以了嗎?”
“那也不行!好孩子不打麻將。”
“我不是好孩子呀!”涼沫涵很認真的說。接著笑聲充滿了整個房間。我笑噴了,李寒無奈了。對於這個孩子,我無話可說。
夜深了,人卻還沒靜。我沒該睡覺了,才想起來床鋪還是個問題。隻有三張床,我們三個大老爺麼隻有擠在一張床上。沒辦法,擠擠更健康。
我們起的特別早,天剛亮就起床了。畢竟這是新年的第一天,這一天不算懶覺也是鄉下的傳統。除了在學校,我也隻有在這一天能做到早起了。
李寒是個愛財的人,我也是。可是當遇到李寒,我隻有甘拜下風。吃早飯時,她竟然讓涼沫涵給我們拜年。先是蘇穎,接著是以沫,然後是夏鑫,最後是我。沒想到以沫,夏鑫真的準備了,還用紅紙包了起來。我也乖乖的掏出了一張毛毛爺爺遞給涼沫涵。看著毛爺爺離我而去,我真的很舍不得。錢就在那裏,可我卻沒有勇氣搶回來,悲哉,悲哉!
以沫說,“這種感覺真好!”說這話時,我們這在門前的林子中大雪在。這種感覺是很好,可我該怎麼理解夏以沫的話。每一個字的含義,我應該永遠也不能完全理解。以沫站在我跟前,然後就被李寒和涼沫涵偷襲了。我也沒能逃過一劫,兩個雪球,準準的落在了我的後腦勺。轉過身,兩個大老爺麼在那幸災樂禍。此仇不報非君子!我是這麼想的,但我沒有立刻那麼做。他們兩個可都比我壯!現在的我,隻能智取,不能強攻!
天空的雪花,悠然群舞。那麼歡快,那麼自由。接住一片雪花,還沒等我數清到底有幾瓣,便消失不見了。
涼生又在堆雪人,夏鑫在接電話。不用多想,除了我的同桌—易苒,不會有誰值得他現在打電話了。不對,,還有夏以沫,可現在以沫正在我麵前。
機會來了,此時不報,更待何時!
“小寒,來搭把手!”蘇穎圍著圍裙走了出來,樣子怪怪的。
“阿姨,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不用,不用。你玩吧,小寒一個就行了!”蘇穎推辭,畢竟以沫也是客。
夏以沫還是向蘇穎走了過去,“沒事,切切菜,我還是可以的。再說了,我也算是你女兒啊!李寒可以做,也應該可以的啊!”
“好吧!”蘇穎轉身走了進去,李寒、以沫緊隨其後。我可以肯定,蘇穎有些不好意思了。在她轉身的那一刻,我看見她臉上浮現了一絲淡紅。
我的手機響了,還是那首walkinginthesun。
“新年快樂!老哥!”是露湘琳。
“嗯,新年快樂!”我說。“還能想到我啊!我以為你忘了呢!”
“你這是什麼話。妹妹不想你還能想誰啊!”
“呦、呦!還是算了吧。我受不起啊。”我特意提高了腔調。
“什麼啊!我想你也有錯啊!”
“沒,哪能呢!我隻是擔心會折壽。哥還想多活幾年呢。”我笑著說。
“呸呸呸。大過年的,你這樣我生氣了哈!”露湘琳威脅我。
最後,我還是屈服了。畢竟這是一個吉祥的日子。露湘琳說她剛和劉芮通過電話,然後就打給我了。等一下還要跟張敏拜年。真是有心的孩子。露湘琳說,劉芮去上海了,他叔叔回來接的,還有他爺爺奶奶。這個劉芮,走了也不告訴我。我生氣了,很生氣。我必須生氣。
我還是編輯的一條簡單的祝福短信,他們都有想到了我,我不應該那麼絕情。群發,是我的選擇。我不想浪費時間。在選擇收件人的時候,我在“大班”兩個字停留了一會,十秒,也許有十五秒。然後我還是點了確定。雖然平日王培霞總是找我談話,可她真是一個不錯的班主任。
很快,我就收到了回複。包括王培霞,“幸福,快樂!”好溫馨的四個字,對於我來說是這樣。
“小翊,吃飯了。”是李寒,“進來吃飯吧!”
“媽媽,媽媽。你看雪人。嘻嘻。”涼沫涵指著坐在一棵小樹旁的雪人,神態安詳。是涼生和夏鑫聯手製作的。花費了一個多鍾頭。雪人被裝扮的很精致,兩個大男人可謂煞費苦心。
“嗯嗯。看見了,真漂亮。吃飯吧!快點。”
這頓午餐,吃的很快樂。我們喝了酒,是夏鑫帶來的。看包裝,應該很貴。是張裕解百納的。這一次,飯桌上出現了好多新的菜肴,特別是海鮮。在我少有的幾次品嚐中,這一次最香。李寒說好多都是以沫做的,然後我說:“是嗎?”
我們吃了好久,邊吃邊說邊笑。我突然想起以沫說過“這種感覺真好!”是的,現在的這種感覺真的很好。我看見夏以沫和夏鑫臉上的笑容是那麼的燦爛,發自內心的微笑,好美。
我進屋打開了電視,收拾是女人的事情。咱男人現在的任務就是享受。
“媽!你怎麼了?”
“阿姨。醒醒,醒醒!”
發生了什麼事,我們三個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了房間。那個場景,我驚呆了。蘇穎攤在門旁。
“媽,媽!”我跑過去抱著蘇穎。
“涼生,車!快點!”李寒急了,每個人都是這樣,除了涼沫涵。
“媽媽,你哭幹嘛?”在車上,涼沫涵伸出小手,“奶奶怎麼了?”
“媽媽沒哭,沒事。”李寒擦幹眼淚,“奶奶累了,睡著了。”強忍著眼淚的李寒把涼沫涵摟得更緊。
“哦,媽媽,我也要睡。”涼沫涵蜷縮了一下。
蘇穎躺在我的懷裏,一動不動。樣子安詳。我抱著她,思緒錯亂。我不知道我在想什麼,或者說我該想什麼。
李小米到我家的第一個中秋節,蘇穎也昏倒過一次,然後昏迷了十幾分鍾。醒來後,李凡要帶她去看醫生,但被她拒絕了。她說這沒什麼,隻是普通的貧血。然後李凡也就沒有多說什麼。
此刻的蘇穎,呼吸急促。過了沒多久,漸漸的慢了下來。也許這一次,她累了。可這一切,不應該,真的不應該。她隻是睡著了,僅此而已。
我不該想太多,沒有必要想太多。蘇穎一定不會有事的。隻是我的眼淚還是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六)
蘇穎沒事了。
在寧城縣第一人民醫院的第二天夜裏,蘇穎徹底睡著了。不會再醒了,她去找李凡了。我沒有怪罪蘇穎,李寒也沒有,隻是我們都流淚了。這一切,涼沫涵根本不知道意味著什麼,可她也哭了。
不知道為什麼,蘇穎走前的三十個小時一直處於昏迷狀態。為什麼她要不辭而別。這麼多的為什麼,蘇穎什麼時候才能告訴我答案。
在這個不大的雙人間,每個人臉上都掛滿了悲傷。窗外寒風凜冽,李凡在撕心裂肺的怒吼。我知道,他不需要蘇穎去見她,不需要。我們也不想這樣,隻是我們所有人,都無能為力,我們沒有絲毫辦法挽留這個女人,我的媽媽。
“如果不堅強,懦弱給誰看。”這是誰的聲音?
如果不堅強,懦弱給誰看。我不能哭泣,不能。不然,蘇穎和李凡會擔心。他們很愛我的,我不能讓蘇穎走的不安心。如果那樣,我就太不孝了。我要做一個孝子,我不哭。
“哥,我求求你,你不要這樣,哭出來,哭出來一切就都沒事了。我求你了,哥!”露湘琳拚命晃著我,哭泣。樣子那麼悲傷。
蘇穎下葬了,李凡的墓也被打開了。這是我要求的。我要他們從此以後,再也不分離。廝守終生,在同一個墓穴裏。這是我這個做兒子的,此時此刻,唯一能孝順二老的事情。我不想要她走,真的不想。站在墓旁,看著土一點、一點蓋在棺材上。我在想,我該不該跳下去,然後把蘇穎扒出來。她沒有死,隻是睡著了,她該醒來了。
“我沒事。”我笑了。
“小翊,還有我們呢!”劉芮說。
“就是,我們會一直陪著你的。”這是露錦對我說過最肉麻的一句話,此刻,確是那麼的溫馨。我看了一下以沫,夏鑫,易苒,張敏,最後是李寒和涼生。他們每一個人都認真的點了一下頭。我又一次感覺到了溫暖。
他們還在哭,跪在墓旁。我站了起來,轉過身,淚流滿麵。原來我真的好沒出息。我答應過自己不哭的,不止一次的答應過自己,為什麼最後還是這個樣子。不爭氣的李翊。
冬天的風,冰涼冰涼。刺骨的疼痛。在這個幹燥的季節,雨水是那麼罕見,為什麼這個冬天除了雪,天上再也沒有下過任何東西。如果現在飄起些許雨花,我該是多麼興奮。我一定會很興奮。肆無忌憚的哭泣對於我來說,隻有在雨天。
“兄弟,我很想哭,真的很想。”夜深人靜的時候,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沒有蘇穎的房子,感覺空蕩蕩的。劉芮躺在我的身旁,十八年來,他第一次和我睡在一張床上。
“小翊,答應我,好好的!”劉芮盯著我的眼睛。
“好好的!”好熟悉,曾幾何時,我聽過同樣的話。簡簡單單,卻又那麼重。我答應了,因為我已經答應過一個人了。
我又做夢了,夢見了很多人。每一個人出現、消失,若隱若現。想要抓住所有人,卻發現我並沒有那麼大的手。當我想要抓住其中一個時,他們已經不見了,無影無蹤。
李寒說她該回上海了,在蘇穎走後的第三天。說過之後我淡淡點了下頭。我不知道該有怎樣的表現。我知道李寒的傷痛並不少於我,她對李凡的思念也並不比我輕。
“好好學習,還有姐姐,姐夫呢!”涼生拍著我說。
“嗯,我會的。放心,我知道我該怎麼做!”
“在學校想吃什麼就買什麼,沒錢就給我們打電話。”李寒抱著涼沫涵,涼沫涵一直在搞怪,好可愛。
“舅舅,記得去上海看我哦!”涼沫涵,竟然叫我舅舅了,主動的叫我舅舅了。我笑了,在這個哭泣的季節,我笑了。
又下雪了,雪花飄飄灑灑。落在車上,屋頂,樹上,池塘裏、、、、、、到處都是,卻沒有一片落在我的心上。
李寒坐進了汽車,她該走,不然涼生就要開夜車了。在這個季節,那樣會不安全的。李寒帶走了蘇穎的遺像,那是蘇穎站在東方明珠塔下照的。笑容燦爛,卻會誘出我的眼淚。
這個家,不再是一個家了,永不再是。我還有自己的憶藍,也許我可以在那裏呆著。
雪落在臉上的感覺,始終沒有雨滴滑落臉龐的感覺親切。也許是因為,雨滴會讓我想起李凡。想起李凡撫摸我臉頰的樣子,想起李凡那個和蘇穎的一樣燦爛的笑容。我想他們了。
走在堤壩上,雪花劃過臉龐,我又哭了。
(七)
沒想到憶藍的生意這麼好。
“翊哥!”兩位帥哥異口同聲。
我朝他們點了一下頭便找了一個空位子做了下來。我需要安靜,現在的我,腦袋亂亂的。
大年初八,我住進了男生公寓。是的,我有開學了。為了六月份的高考,我們隻有這樣。墨守成規,從建校那年開始就是這樣。隻不過最初他們是自願的,而現在的我們是被迫的。
“小翊,你跟我來一下!”王培霞向我招手。
我跟在王培霞走進了辦公室。我本該有些許反感的,但這一次我沒有,一點也沒。默默的跟在王培霞的後麵,直到她坐到辦公椅上。
“你母親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這個時候發生這樣的事,誰也不想。你應該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嗯。我會努力的。”看著王培霞,我說得如此認真。
天暗下來的時候,我蜷縮在被窩裏。那種感覺很好,即便沒有多少溫暖。我承認,我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睡覺時,懷裏沒有抱著枕頭,我會是多麼的惶恐。一個人時,我很喜歡抱著東西,然後就會感覺到些許安全。
“李翊,一起出去玩啊?”露錦對我說。此時的我,正在做試卷。
“去哪玩?”
“步行街啊!今天晚上有燈會!”
燈會?哦!該死的記性,今天可是元宵節!中午,以沫才叫我到她那邊,一起包湯圓呢!原來現在的我對這些已經不感興趣了。不過我還是老老實實的跟去了。
步行街的兩旁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燈。兔子,鯉魚,孔雀,龍、、、、、、五顏六色,應有盡有。我信步觀賞著。忽然,在一個很不顯眼的角落裏,我發現了一盞小燈。表麵看來,這盞燈是微不足道的,但仔細一看,卻使我大吃一驚,這盞燈真是太精美了!它是全部用竹簽組成的,許許多多的竹簽編插連結在一起,成為一座天衣無縫的小塔。塔的中間,一個個小小的燈泡閃爍著,似乎在告訴人們,這是一盞普通的花燈。然而,它又是多麼不普通啊!做成這盞燈用了多少竹簽呢?恐怕有幾百根吧。用這些一節節短小的竹簽製成如此神奇的觀賞物,多麼不容易呀!我很喜歡這盞燈,隻可惜,它是個非賣品,我有點失望。
女生這樣的世界裏,興奮到失控也是很正的。這些燈,真的很美,很美。
。“嘿,這盞荷花燈不錯!”一個聲音傳來。是易苒。
男生趕忙湊過去,欣賞著。包括我,我該快樂一次了。這是一個含苞欲放的荷花燈:嬌嫩、軟軟的荷花瓣白中透紅,紅中透紫,別提多美了。透過薄薄的荷花瓣,依稀可見那嫩黃色的花蕊,簡直巧奪天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