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有影評人說,他是個殘忍的人,“不願給生活的屍體一具體麵的靈柩”。
但沈複之熟悉他的電影語言,因此卻能夠感受到一陣靜默中的溫情,就仿佛他並不願講所有虛假的事情,不願欺騙成年人“王子和公主從此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他選擇沉默。
任何一個優秀的電影,對於創作者本身的影響總是大於觀眾和演員的。觀眾用眼睛看到某一個視角的畫麵,傾聽一條脈絡清晰的故事;演員作為戲中人,知道某一個人當時的所思所想。
但導演自己,卻知道在那個時空所有角度能看到的所有真相,他的顱內反複回蕩著事件的真相,他在夢中也從未間斷審視電影空間的不同切片。
如果宋觀頤對觀眾殘忍,那就是對自己更加殘忍。
……
沈複之安靜地沉浸在餘韻之中,但卻久久沒有從電影中真正解脫。她好像透過電影看到宋觀頤的臉,那複雜的眼睛看向自己,但有些話隻說了一半,她沒有聽懂。
她受不了這樣的感覺。
沈複之又打開了第二部電影。
這一部的色調是淡藍色的,就好像畫家不小心把藍色的顏料混到了調色的清水裏,使得所有畫麵的用色都混雜著冷冽的陰影。
這次並不是一個故事片,而像散文詩一樣混雜了惱人的碎片,這碎片就像詩人龐雜的記憶突然炸裂一般,既無序又疼痛。
沈複之看得坐立不安,她覺得自己像是患了病,必須要離開這藍色的畫麵才能痊愈。
但她又像是向日葵一樣,無論走到那裏,視線總是牢牢地固定在方形的藍色屏幕之中。
“這簡直是一場慢性謀殺。”沈複之喃喃自語。
她索性不再走來走去,坐回沙發上接受這場酷刑。
……
這一次黑幕再次出現,沈複之感到心靈的寬慰,這黑幕就像是來自黑暗天空的恩典,讓她得以喘息,得以瞑目。
沈複之感到精疲力竭,她看了眼時間,決定去睡覺了。
但躺在床上的時候,她的大腦卻重新活躍起來。
宋觀頤到底是怎麼了?他為什麼要這麼折磨自己?
這個未完結的問題拷問著她,她罵了一句,不得不爬起來,重新坐回到電視前,打開了第三部電影。還好,這是最後一部了,沈複之安慰自己。
這部電影不再是藍色的,它恢複了故事片的風格,甚至有些西部牛仔式的滑稽。
沈複之側躺在沙發上,覺得45度角的畫麵都不違和。她僥有興致地看了下去。
然而,她越看越是心驚,越看越是心慌。
她仿佛看見一顆子彈從遙遠的大陸向自己扭著身子爬過來,這原本是可笑的,但它持之不懈地爬,它越爬越快,它唱著歌在自己的麵前飛舞,最後停在額前一毫米的地方。
她終於聽清楚那歌詞:“要麼愛,要麼死。”
電影結束了。
“宋觀頤瘋了。”沈複之對自己說:“他瘋了。”
然而她的一行眼淚順著臉頰緩緩落了下來。
在一片寂靜之中,她的手機突然響起,陳藻的聲音好像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魔咒,呼應著她的心聲:
“宋觀頤簡直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