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2 / 3)

第二天一早,女人起得比以前更早了,欣怡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見女人正大杯大杯喝著鹽水,欣怡疑惑的說媽,你起這麼早幹嘛啊,喝那麼多鹽水幹什麼?女人放下杯子說最近消化有點問題。欣怡將信將疑的注視了一下女人,她沒說什麼,女人頓了一會,又問子恒呢?欣怡回答說去學校了。女人‘嗯’了一聲,說你再去睡會吧。欣怡按女人的指示躺在床上,她清楚的看見女人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出門了,她忙小心翼翼尾隨著去了。女人抓了三隻雞,和村裏五六個女人一起坐上了去鎮裏趕集的卡車,那五六個女人是各帶了些魚、肉及各種繡品到集市上去賣,換了錢以後買些家用或給家裏人買點東西的。女人們說慧啊,又抓了三隻雞啊,女人笑笑說家裏沒寶啊。欣怡在後麵坐上了另一輛卡車,村裏的女人說欣怡,你怎麼不跟你媽一起啊?欣怡捋捋頭發,說我媽忙,又對著開車的師傅說師傅,麻煩開快點。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前麵卡車後談笑風生的女人們,生怕一眨眼她們就都丟了似的。村裏的女人說欣怡,你媽也真是的,再怎麼說你也是親生的,怎麼能為了子恒讓你輟學呢!這不是偉大而是犯傻,這年頭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的人還少啊,何況又不是親生的,以後念不念情可還是個問號呢!你媽委屈你、委屈她自己去冒那個險太不值得了!那些女人的嘴像鴨子似的絮絮叨叨個沒完沒了,欣怡看著她們的嘴唇一張一合,聽著她們你一言我一語說著,並不給予什麼回應,隻是盯著前麵車的動向。隻見人漸次多起來,路邊的各種小攤也都清晰可見,司機師傅叫了一聲,到鎮上了,你們都下車吧。女人們都跳下車,各自找了個攤位就扯開嗓子吆喝起來,來看一看瞧一瞧啊,剛打的鮮魚啊,不新鮮不要錢啊!還有上等土雞,營養豐富,價格低廉啊!女人沒有叫,她找了個相對較偏的位子,就靜靜的守在那裏,低頭看了看她挑的雞,那是純正的土雞,雞冠不僅大,且顏色鮮紅,羽毛光滑漂亮。果然,酒香不怕巷子深,在守了兩個多小時以後,她的三隻雞都賣出去了。女人沾了一點口水,點了點錢,然後買了個煎餅草草的填了肚子,之後她並沒有像其他女人一樣打道回府或是買些家用,而是向更偏的地方走去。欣怡好奇更甚,小心的跟著查看動靜。

隻見女人腳步慢下來了,欣怡抬頭一看,招牌上竟然寫著‘采血站’。女人跟工作人員打了個招呼,他們並不陌生的樣子顯示出女人不是第一次來這裏,工作人員憐憫的說慧姐,您這樣時間長了身體會吃不消的,賣血不是長遠之計啊。女人搖搖頭說沒事,來吧,我挺得住。於是工作人員開始準備針管,欣怡忍無可忍的跑了出來,眼淚已經在眶裏轉悠好久了。她說媽,你這是在做什麼?你這是第幾次了?女人驚愕的回轉頭,怔在那裏良久不動,半天才木訥的支吾著說你……你怎麼過來了?欣怡近乎咆哮的說媽,我不過來你打算把自己折騰死嗎?我問你這是第幾次了?女人像是犯了罪似的撒著慌說沒……沒幾次,頭一遭呢!欣怡哭笑不得,她心裏難過極了,苦笑道你騙誰啊,媽,我是你的女兒,我還不了解你嗎?你非要抽嗎?那就賣我的吧,我年輕,抽點血一點事兒都沒有,媽,你看你,瘦得就剩下皮包骨了,以後……她哽咽著說不下去。女人一把摟住她,說娃呀,媽讓你輟學,都夠對不起你了,怎麼能讓你幹這種事啊!欣怡的眼裏也蓄滿淚水,但她語氣堅定的說媽,我輟學是我自願的,我都不能幹這種事您就更不能幹,答應女兒,以後不要這樣,再也不要!女兒已經長大了,什麼事都能做,你要再這樣我會死的!那個工作人員忍不住拿出了一百元錢說大姐,我知道你肯定有難處,我也幫不上太大的忙,這點心意您拿著,隻是到底是為什麼您非要來賣血呢?這不是很安全不說,對身體健康也是很不利的。女人推辭了她的救助,說這年頭,大家都不容易啊!又頓了頓,幽幽的說我……我不能讓我的另一個孩子也……也輟學啊!欣怡,這事別和子恒說,他壓力本來就很大……

兩人在眼眶裏轉悠了很久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第七章

女人依然搖著櫓,可是卻明顯的力不能支了,常常搖著搖著就倒在船上或岸邊了,這種現象很快被欣怡發現了。欣怡總說媽,咱們去醫院檢查一下吧,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也好放心啊。女人總說我身體棒著呢,去大醫院還不是燒錢?欣怡從女人的身上隱隱的感覺到了蘭姨的影子,這種感覺讓她無比恐慌,而這種憂慮她又隻能埋在心裏,為了避免讓女人碰櫓,她通常要起得比女人更早。女人還常常感到肚子無故犯痛,她不想去大醫院花錢看,為了瞞著欣怡通常吃些止疼片了事,可是疼痛的次數卻越來越多,她不得不一次次加大吃止疼片的藥量和次數。子恒在大學裏除了學習,並沒有像其他學生那樣談戀愛、玩遊戲啊什麼的,那種生活對他而言不僅僅是無所事事,更是一種犯罪!他竭盡所能的勤工儉學,找了兩份家教,一份是每天晚上,另一份是周六周末,其餘的時間幾乎都泡在圖書館裏,大一那年年末他帶著獎學金和各類獎狀坐上了回家的火車,在這之前他給家裏去了封報平安的信。信上說媽,您辛苦了,我在這裏一切都好,我做家教賺了好多錢,您以後不用去擺渡了,我的學費就留給我自己去想辦法吧,我賺錢比您容易。媽,您一定要保重身體!這是我大學後第一次回家,我要跟您跟妹妹一起過個好年!兩天後我們就可以見麵了……女人一年來盼星星盼月亮的人終於回來了,女人激動興奮得無以複加,她原本不曾想到堅強如她的人也會因為思念而流那麼多的淚,她聽著欣怡讀信,眼淚就嘩嘩的往下掉,禁不住用雙手撐著桌子來支撐身體。欣怡讀完信,不太高興的說了句:這人還知道回來啊!女人顫抖著手接過信,說你要理解你哥哥,他肯定也過得苦,你沒讀出來嗎?他在給自己攢學費呢!你以為他不知道咱們在省吃儉用給他籌學費嗎?他不是沒有良心的孩子,他心裏都清楚,所以別抱怨了,咱們趕緊過去接他吧。欣怡點點頭,其實她也隻是看見媽媽因為想子恒把眼睛都哭壞了才不假思索的說了那句話泄憤,這一年來她也在毫無怨言的默默等這個人,如果說女人盼是因為親情,那麼她的等則是一種朦朦朧朧的連她自己也說不清的感覺。她隻知道自從三年級下學期,他為了她和同學大打出手以後,這個哥哥就注定了不會是單純的哥哥;她隻知道高中畢業那會兒她心痛的同意輟學,裏麵似乎隱隱包含著成全的快樂和溫暖;她隻知道為了去接他,她把原本就不多的衣服看了又看,換了又換,最後穿上了一件紅襖子,甚至稀裏糊塗就來了句:“媽,我穿這件好不好看?”這之後,她迅速的捂住了嘴,她是理智而敏感的,怎麼就糊塗了呢,女人對顏色的把握已經不是那麼準確的事了。然而女人還是笑著說咱們家欣怡啊,本來就是美人胚子,穿什麼都好看,一會兒你哥看了肯定高興。女人的這句話給欣怡的心裏種上了一朵不敗的花,她樂嗬嗬的挽著女人的手一起朝沱江邊走去。

子恒一下車就到商場裏買了兩套衣服,一套是女人的,一套是欣怡的,他是估摸著按她們的身材買的,然後去菜場買了好多魚和肉之類的東西,他還沒有忘記以前就算日子再苦,女人也總是想辦法在過年的時候讓他們每年能吃到熱氣騰騰的餃子,他於是又挑了幾包速凍水餃,直到兩隻手拎不動了,才又坐上車往那沱江邊疾馳。到了目的地,他跳下車,感覺一股親切和清晰的氣息朝他撲來,他拎著大大小小的袋子飛奔。老遠他就看見兩個女人杵立在江邊四顧守望,一個女人穿著一身灰色的衣服,背已經駝了,另一個女人年紀輕輕的,一身紅色的襖子像小媳婦似的,這一明一暗的顏色在夕陽的照耀下像一副油畫一樣,他覺得好美。他放慢了腳步,朝這副畫緩緩逼近,媽媽的確已經老了,臉上過多的皺紋抒寫著她所經曆的滄桑。而他第一次覺得欣怡美得無以形容,清純之中透著少女的蠢蠢欲動,熱情之間又顯出女性的安靜矜持,這些矛盾的美在一個人身上淡淡的顯現,卻被他明察秋毫的洞察。他現在也完全明白了什麼叫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什麼是老婆,以前日子的點點滴滴像放電影一樣在他眼前複製,他禁不住輕叫了一聲‘媽,妹’,兩個女人愣愣的回頭,恍如隔世的看著他,女人的眼睛被眼淚一浸更模糊了,她伸出手一邊往前走一邊摸索,好不容易摸著了他的手,激動的淚就滴在那幾隻手上,她說兒啊,你終於回來了,走,咱們回去……回去過個好年!於是三人上了那條小船,女人說話間要去搖櫓,欣怡阻止了她,說媽,您身體又不好,還是我們來吧,您忘了您說過的‘等我們長大了,您就坐在船尾,看我們倆唱歌給您聽,那時候您把櫓給我們搖’,現在我們都長大了,是兌現這句話的時候了,女人笑笑,不再晃著身子往前找櫓,而是安靜的坐了下來。欣怡遞給子恒一支櫓,然後兩個人心照不宣的向前搖起來。欣怡抬頭看看天,突然快樂的歌唱起來,子恒也跟著在後麵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