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那個湘水呦,清又清咧,江邊的姑娘呦,美煞個人咧。我在江頭搖櫓哦,盼郎歸……”女人在後麵聽見這首歌就激動得淚流不已,她抬起頭,久久久久的仰望天空,雖然她什麼都看不真切,但是那個神情像是急於要和上天交流似的,可是半晌也沒能說出一句話。
“呦,大妹子,子恒回來了啊!瞧這夫唱婦隨的,什麼時候給他們辦喜事啊,我可盼著喝杯喜酒呢!”岸上,一個大媽吆喝著跟他們打招呼,也打斷了他們的歌唱。欣怡聽了這話,害羞的低下了頭,嬌羞的樣子像天邊那朵遊走的雲。子恒看見了這朵雲的含苞待放,他心裏的一根琴弦似乎也不自禁的觸碰了一下,那是一種異樣的不易察覺的喜悅。女人說快了,快了,到時候一定要來啊!那大媽又期許的看著子恒,說子恒啊,你媽媽和妹妹生活苦啊,你現在有出息了,將來可別忘了挖井人啊。女人不等子恒開口就急著說大姐啊,你放心好了,這孩子孝順著呢!在學校裏勤工儉學過得也苦啊!那大媽爽快的一笑,說那就好,那就好啊,你們聊著,我回去了啊!
欣怡扶著女人下了船,女人讓欣怡去買些魚肉回去好好做頓飯,子恒說媽,這些我都已經買好了。到了家裏,欣怡扶著女人坐下,子恒說媽,你看我給您買什麼了,這麼多年您和妹妹都沒穿什麼好衣服,我給你們一人買了一套衣服,您看好看嗎?女人感動得直抹淚,連連點頭說好看,媽喜歡,媽喜歡啊!欣怡忍不住淚流滿麵,對著子恒小聲說哥,媽的眼睛已經模糊了,看不清楚了,這些你都不知道吧?子恒一驚,眼睛瞪得似銅鈴,那些大大小小的袋子就都掉到地上,好半天,他跪在女人麵前,頭倒在女人的懷裏,撕心裂肺的哭了起來:“媽!”
第八章
女人撫mo著子恒的頭,溫柔的說孩子,媽不要緊,隻是你媽臨死前讓我幫她看著你們倆結婚,我看不見了,隻能幫她聽著了。欣怡敏感的發現女人的話裏隱藏著某種玄機,她說媽,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這一年我覺得你的身體不太好,每次要去醫院你又不肯,現在子恒也回來了,咱們一起去醫院看看吧。女人說我不去,沒病的人跑醫院幹什麼,那才是有病呢!今年過完年你們就把事辦了吧,別人不是說了嗎,好事宜早不宜遲!子恒說可是我大學還沒畢業呢,是不是有點太早了?女人說不早,村裏像你這麼大的早就成家了,男人立業很重要,成家也不能忽視,結完婚你繼續上學,欣怡和我在家裏等你!
這是一個很快樂的新年,一家三口放完鞭炮就回家圍在桌子上吃餃子,吃著吃著女人的肚子痛又犯了,胃裏一陣排江道海似的翻湧著想吐,她忙說你們吃,我出去一下,來到裏屋,女人倒出了滿滿一把止疼片,正要就著水吞,被欣怡一把抓住,藥丸散了一地,欣怡說媽,你這是做什麼?你別再瞞著我們,也別吃這個藥了,走,我們去醫院!說話間,女人吐了一窩血出來,子恒很快也過來了,那一窩血像箭束一樣射向他的眼球,他立刻想起自己媽媽臨死前的模樣,他看了一眼欣怡,欣怡也和他一樣顯示出前所未有的恐懼。他愣了片刻,突然像恢複了意識似的背起女人不由分說就往外跑,他們連夜坐上了去長沙的車。在車上,欣怡照顧著女人,子恒則從車頭走到車尾,向每個人詢問長沙最好的胃腸醫院,最後到了省軍區機關醫院的胃腸科急診室。他們在候診室焦急的等候著,紅燈亮起來了,半個小時以後醫生出來了,他們忙迎上去,醫生不住的搖頭,說對不起,她長期勞累再加上極度缺乏營養,已經到了胃癌晚期,我們拍了片,癌細胞已經擴散得太嚴重,你們應該在病變前送來的,現在……到了最敏感的時候,醫生停下來不再往下說了,欣怡和子恒愣了好久,突然一下子痛哭失聲,欣怡啞著嗓子說不會的,醫生,您給她做手術啊,把癌細胞切除不就可以了嗎?醫生,求求您,救救她,我媽她……她太苦了……她一天福都沒有享到,她不能死啊!她說著說著,不由得跪了下去,醫生忙扶起她,看著哭得像淚人的兩個人,醫生也動了惻隱之心,說我很理解你們的心情,但是到了這個時候已經做不了手術了,對不起,我看你們還是節哀順變,完成她最後的遺願吧!聽到這裏,欣怡禁不住打了一個嗝,她覺得自己的世界快坍塌下來了,她無法想象母親會離開她,更無法想象母親離開後她該怎麼樣生活,她全身顫抖的倒在子恒的懷裏,幽幽的哭著說哥,哥,我怕,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怕過!子恒緊緊的摟住她,說不怕,哥在這裏,沒事兒的,咱們明天就回去結婚!
第二天,他們又坐上了返回的火車,女人的臉上呈現出跟她去世的姐姐一樣的顏色了,那是白得像紙一樣的顏色,這種顏色讓子恒和欣怡感到無比的恐懼,他們一人握住女人的一隻手,女人臉上浸滿了汗,嘴角卻笑著說沒事,媽沒事,看……把你們急得,還是……回家好!子恒哭著說媽,我們明天就結婚,您開心吧?女人始終虛弱的笑著說媽開心,當然……開心。到家了,子恒小心的把女人放在床上,欣怡忙燒水照顧著,子恒哽咽著說妹,我去買喜糖發給鄉親們,咱倆明天結婚,你現在照顧一下媽。欣怡點頭說好。
婚禮在村裏的小禮堂裏舉行,欣怡穿上了那件接子恒時穿的紅襖子,女人穿的是子恒買的皮大衣。女人跟欣怡說幫媽化個妝吧,媽要漂漂亮亮的參加你們的婚禮。欣怡流著眼淚說好,媽,你不化妝也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媽媽。她一一拿起胭脂水粉、口紅眉筆,細細的幫女人打腮、描眉、畫唇……
婚禮簡單而熱鬧,鄉親們都來了,布置禮堂的布置禮堂,放鞭炮的放鞭炮,喝彩歡呼聲不斷,還有照相的師傅給他們抓拍。女人坐在椅子上聽著眾人的議論聲,有的說新郎新娘真是郎才女貌,有的說終於看到這對娃娃親修成正果了,有的說是啊,蘭姐有福享了,有的說蘭姐苦了一輩子了,這下好了。女人迷迷糊糊的看見她的孩子朝她走近,隱隱約約聽見主婚人說一拜天地,然後她聽見新人跪拜的聲音,接著又聽見主婚人說二拜高堂,她感到有好多聲音在她耳邊說話,甚至有好多顏色在她麵前晃,她的眼睛看得模糊,可是她的心卻感受得真切。她顫抖著手,仰麵向天,嘴唇一張一合,卻聽不見一個字。她在心裏說誌強、哥、姐,你們看見了嗎?孩子們今天結婚了,你們在天上過得好嗎?姐,我實現了你的遺願,今天看著兩個孩子結婚了,你放心了吧?我馬上過來陪你們,等著我啊!孩子們以後就靠自己了,我們一起在天上保佑他們吧。
所有參加婚禮的人都喜笑顏開的,子恒和欣怡卻流下了無聲的眼淚,女人的眼裏也布滿淚水,鄉親們以為他們都是喜極而泣,因為他們的眼裏蓄著淚水,嘴角卻都帶著微笑。婚禮進行得很順利,子恒看見女人的手從椅子上滑了下去,她的頭依然看著天,依然麵帶微笑,打了胭脂的臉顯得格外漂亮,他禁不住叫了一聲‘媽’,沒有回應,他又叫,依舊沒回應,眾人停止了歡笑,他們沒有想到在那樣安詳而滿足的表情下竟然掩藏著死亡的陰霾,所有的快樂似乎戛然而止了。
“媽!”子恒和欣怡一起哭喊起來。
女人的心髒停止了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