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嶠心裏的好奇被勾起了,柔聲問:“為什麼?是你父親和他們發生了什麼不愉快麼?”
良嬿低下頭,猶豫了許久,指尖揉著那團花泥,深歎了口氣:“我們家本不姓良,姓晏,三十幾年前在魏國也是為官做宰的大戶人家哩,後麵也不知道祖父怎麼得罪皇帝,家族就敗落了。我爹爹流放邊疆時才六歲,那時候邊地有很多造反的農人和道士,我爹就被強行充了壯丁,去上戰場打仗,他多年來顛沛流離,吃盡了苦頭,後麵認了同軍營中一個姓良的鰥夫當爹,改了名,入了良氏的家譜。”
想起了父祖的遭遇,良嬿紅了眼,睫毛上掛了小小淚珠,接著道:“我爹十八歲那年,良祖父去世了,爹爹子承父業,做了個夥長,可是他心裏掛念著本家族人和他親娘,花了好多銀子去找,可是晏家人都死光了,哪裏還能找到呢,他抱著一絲希望,變賣了家產,同官長告了假,偷偷去魏國的國都長安找他親娘,找倒是找到了,原來他娘嫁了個好大的官,還生了倆兒子呢。”
陸雲嶠聽到這兒,也猜出個七七八八了,身子稍稍向前探,隔著袖子,握住良嬿一片冰涼的小手,柔聲問:“可是你祖母不認你爹爹?”
“嗯。”良嬿點頭,豆大的淚珠子從眼中掉下,落在雲嶠那天青色的衣袖上,暈染開一片傷心的雲,“這些事原本我不知道的,是小時候趴在門上偷聽爹爹和二娘說私房話才曉得的。當年爹爹憑著兒時的記憶,滿懷希望去了長安找他母親,哪知恰逢他母親老蚌要生珠,要生第四個孩子,身子笨重出不得家門,來客棧見爹爹的是那狠心毒婦和後麵夫君生的兒子,也就是我爹的二弟。”
良嬿拳頭緊攥,錘了下腿麵,滿口的涼州地方糙話,恨道:“那壞慫一開始還覺著我爹是冒充的,直到爹爹拿出那個金蝴蝶吊墜,露出後頸子胎記,他才勉強相信,對啦,我弟弟也有個和爹爹一模一樣的胎記哩。二叔那壞慫讓我爹千萬別聲張,說母親在人家家裏做妾,多年來為家中主母和老太太所不容,她們總拿母親過去的事刁難她,母親日子其實過得也不好,還說什麼母親這麼多年日日夜夜思念大哥你,時常躲起來偷偷哭,末了,那壞慫給我爹放下十兩銀子,說過後會想法子幫我爹在長安找個差事,讓我爹千萬別亂跑,更不能同旁人亂說話。”
“這不是挺仁義的嘛。”陸雲嶠忙道。
“他們那是假仁假義!”良嬿啐了口,憤憤不平道:“當年我爹也覺得母親兄弟好,高興得手舞足蹈,哪知不當心將他那二弟送來的酒瓶子打翻在地,恰巧他住的是下等客店,正好就有老鼠竄出來,舔了那酒後,就給活生生毒死啦。”
陸雲嶠倒吸了口冷氣,也是覺得奇得很,皺眉:“不至於吧,好歹也是骨肉至親,怎麼會對你父親下這樣的毒手。”
“怎麼不會!”良嬿恨道:“如果說毒酒是意外,那當晚奉命來殺我爹的殺手又怎麼說?得虧我爹打小就在軍營裏廝混,會點子功夫,三兩下就將那個拿大刀子人的製伏。我爹也不相信他親娘和兄弟對他下這樣的狠手,動刑逼迫那人說實話,可那人一口咬定,就是遵照那老毒婦和她壞慫兒子的吩咐殺人滅口,如果不信,咱們可以去府上當麵與姨奶奶對質,不過若是去了,怕是軍爺您更走不了。我爹當時萬念俱灰,實不敢相信這就是骨肉至親的作為。我爹沒念過書,會寫的字兩隻手都能數得過來,他咬破手指,在紙上寫了“娘,兒三春去了”幾個字,連夜收拾了包袱,滿懷痛苦地離開了長安。”
說到這兒的時候,良嬿已經哭成了淚人,望著雲嶠:“你說他們壞不壞?戲文上說武則天扼死親女兒爭寵,我總以為是杜撰的,娘怎麼可能對孩子下手呢?可這是我爹身上實實在在發生的事,我就信了,原來真的有狠毒的娘。哎,人家有了新丈夫、新兒子,早都忘了前夫一家子,怕是還會恨晏家當年也把她連累了呢,我爹也是傻,他也不想想,他娘要是真念他,為什麼這麼多年不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