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晚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大中午,公寓裏依舊隻有他一個人,他哥整晚都沒回家。
翻身下床,他輕輕踩上地麵的七彩泡沫墊,赤腳向臥室外的衛生間走。
自從住進了於白青的公寓,他在家就沒了穿拖鞋的習慣。和從前住在弄堂的老屋時一樣,通往衛生間、廚房、家門口的幾條過道都被他哥鋪上了泡沫墊,隻要腳下是軟的,他閉著眼都能辨認出方向。
習慣性地扶著裝在浴室門上的無障礙扶手,應晚背對著鏡子脫下身上的睡衣。他側過臉,緩緩垂下眼,對著鏡子摩挲背部靠近肩胛骨上的疤痕。
以前,他並不知道那小小的一處留下了什麼,隻知道很痛,痛到讓他連續幾個夜晚無法入睡。
現在他終於看到了,那是兩道淡紅色的電擊傷,像一隻展翅欲飛的雛鳥,在後背上揮展開了它的翅膀。
幸好他和於白青不像以前那樣睡在一塊,他哥並不知道這道烙印的存在。久別後重逢,他們之間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悄悄改變。
一隻手壓在門把上片刻,應晚最後還是反鎖上了浴室門。
弄堂的那間老屋沒浴室,於白青以前每次都是偷偷帶他去大學裏的大澡堂裏洗澡。澡堂裏人特別多,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警校的男生們在浴池旁圍成一圈,邊泡澡邊把葷段子聊得熱火朝天,隻有他哥獨自一人蹲在角落的小池子旁,默默給他打熱水洗頭。
“班長,別光顧著你弟了,過來和哥幾個嘮一會啊!”有男生朝這邊大聲叫喊。
應晚沒聽到於白青出聲,但他猜他哥應該是在搖頭。
兩隻腿在水池邊來回晃蕩,濺起一朵朵水花,他用一雙無神的眼睛目視著空氣中的濕霧:“哥為什麼不去?”
“不是答應過小晚了嗎?”正在給他搓背的人動作微微一頓,於白青伸出一隻手,輕輕扒開耷在他額前的淩亂濕發,“哥不會隻留你一個人。”
水流順著頭頂花灑傾瀉而下,氤氳熱氣在浴室裏彌漫開來。應晚在水流中睜開眼,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上吊燈的光暈。
如果一個人的死亡足夠有價值,他能毫不猶豫地奔向那片未知的虛無。他卻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害怕說再見。
誰讓他第一次睜開眼,看到的是他哥的眼淚。
他心裏想。於白青,你個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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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了幾把亂蓬蓬的黑發,應晚換上洗好的白t恤和睡褲,準備去廚房用微波爐熱個三明治當早午餐。
剛打開衛生間門,他站在門邊不動了。
長期以來的眼盲使他鍛煉出了比常人更加敏銳的聽覺,他聽到公寓門外的走廊上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有個人正在靠近自己的家門口,卻不是剛下班回到家的於白青。
過了一會——
【叮咚——】
耳邊響起按響門鈴的聲音。
“有人在家嗎?”門口的對講機裏傳來一道年輕男聲,“我是德興快遞的,你家有個送貨上門的包裹,麻煩開門簽收一下。”
半天沒有人應聲,站在門外的快遞員嘴裏嘟囔了一句“奇怪”,他正準備帶著包裹離開,隻見麵前的房門突然被人打開了。
撐著盲杖站在公寓門口,應晚禮貌地對站在門外的快遞員笑了笑:“請問找誰?”
“三棟b單元,地址確實是這裏沒錯。”快遞小哥又低頭確認了一遍,“收件人是……y先生。”
快遞員看起來像是要趕著去下一家送件,也就簡單走了個流程,他像是沒注意到眼前的人握著盲杖,隻是讓應晚在電子簽名機上用手指隨便劃拉了一筆,就算簽收成功了。
快遞員匆匆離開,應晚抱著快遞盒回到了客廳。坐在沙發前想了想,他從茶幾底下的抽屜裏取出一雙一次性手套,套上兩隻手,開始緩緩撕開快遞盒表麵的膠帶。
不會在任何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上留下自己的指紋,這是他保留下來的職業習慣。
收件人是“y先生”。他的姓首字母是“y”,於白青的首字母也是“y”,暫時不清楚是不是包裹的寄件人有意而為之。
一邊拆開包在物品外麵的幾層塑料泡沫,應晚一邊在腦海裏快速思考自己和於白青收到不明包裹的可能性。
和於白青住在一起快一個月,他發現他哥很少在網上購物。於白青目前正處於執行完機密任務的兩年保護期內,居住住址對外應該也是保密的。
至於他自己,出於某些目的,他回到繁市後從來沒有刻意隱藏過行蹤。但除了警局裏的少數幾個熟人,應該很少有人知道自己和於白青之間的關係,更別提知道他倆住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