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又開始痛了,我再次起來方便,反反複複,一晚上,我竟瀉了十多次,到後來渾身癱軟,無力,連睜開兩眼的力氣也沒有了。
黎明時分,我又沉沉睡去。睡夢中隻感到一股熱氣撲麵而至,有一種被吻的快感,這感覺太美了,似夢非夢。我雖然已經醒來,可生怕一睜眼,這美好的夢境就會消失。突然,覺得果真有什麼在吻我的臉,我睜開眼一看,媽呀!竟是一隻大黃狗在我的臉上狂舔,我一翻身爬起來,掙紮著想跑開,可是,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狗被嚇跑了!
看著遠去的大黃狗,我的心在滴血,那隻狗一定認為我已經死了,躺在那裏的是一具死屍,想吃掉我,自己跑了幾千裏路竟是來喂狗的,這豈不是笑話?真是奇恥大辱!
獄警雜記我豈能讓狗給吃了,我不能死,我還有大仇未報!咬緊牙,把自己將要流出來的淚水強行咽了回去,硬撐著站了起來。
不知摔了多少跤,我來到郊外的田野上。原野茫茫,我不知到何處去,在這個勞動力十分匱乏的土地上,竟沒有我賣苦力的地方。
語言不通,舉目無親,人人設防,身體也不爭氣,如果真躺倒動不了了,野狗是不會客氣的。想到這裏,我隻好告訴自己,大仇今生是報不了了,等待來世吧!當務之急是給自己找個安身之地。
吊起來吧!這樣,自己會死在明處、高處,可以防止被野狗吃掉,若好心人看見了,也許會給自己挖個坑掩埋起來,也算是入土為安了。
想好了以後,我開始尋找升天之路。終於,發現不遠的地方有一顆大枯樹,我看著大樹伸出的枝丫,尋思著,這不正是為自己準備的嗎?我蹣跚著來到樹下,解下自己的腰帶,用力甩上自己看好的枝丫,把腰帶的兩頭對齊,打了個死結,當我抓住腰帶,想用力把自己的腦袋伸入扣裏時,自己渾身竟然一點力氣都沒有,很難將自己的身體提高一寸,嚐試了幾次都失敗了。
躺在吊扣下邊,我傷心地哭了,蒼天呀!我在赴黃泉的路上你也不給我方便,你對我為什麼這麼狠、這麼不公平?你為啥讓我來到人世間?我再也控製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這個世界也許就我一個苦命的人了,我一邊哭一邊站起身來,咬緊牙關,準備作最後的拚殺,一定要把頭伸進去,把自己結果了。就在這時,一個壯漢看見了我,他衝過來,一手扶住我,一手用力扯斷了腰帶。我在黃泉路上走了走,又來到陽間,終於沒有死掉。
後來,這位好心人幫我治好了病,並聯係了個給工地篩沙子的活讓我做。
我終於可以自食其力了!我把手中的餘錢一點一點地存起來,當我的積蓄達到200元的時候,我有了複仇的資本,我的仇恨又回來了,報仇心切,我一刻也不願耽誤,準備馬上回北京!
半年後,我從新疆又回到了北京。
屈指算來,離開北京,已經八年有餘,這次回到北京,已經是1987年獄警雜記了,北京在我眼裏已經變得十分陌生。我體會最深的是人們的觀念變了,政治運動已經成為古董,對於我這個反革命殺人釋放犯,人們好似已經忘記我的身份了,這反倒令我有些不適應。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忙著掙錢,忙著發展,誰還有心思去關心他人的痛癢?至於我是紅是黑,派出所不問,居委會不問,其他人就更是理不著了。
第一次沒有壓抑,不用去費心思、防範著過生活,使我感到少有的輕鬆。
這種心理上的放鬆是我幾十年來從未體驗過的,我曾苦苦追求都沒有結果。
如今,政策的變化使我們這些不幸的人獲得了從精神到肉體的徹底解放,我真有點不敢相信。
自由對我來說是非常難得的,失去,獲得,再失去,反反複複,使我一直如在繩索的捆綁下度日。生活在他人的監視控製之中,又有何幸福可言?
如今,能享受一下真正自由的生活了,我像溺水的人突然被打撈上岸一樣,大口大口呼吸著自由的空氣,我決定把複仇的事情放一放,好好過幾天人的生活。
回到常人中間,我深深地體會到,做一個守法的、自由的公民,真是太幸福了——可以無拘無束地享受我曾經夢想的生活。我十分渴望和他們融為一體,靠自己的努力,安安生生吃口飯,這已成為我晚年追求的最大目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