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千恩萬謝地拿著錢走了。
新疆,我的第二個故鄉,我將重回你的懷抱!
新疆地廣人稀,除了監獄也許隻有在這裏我才不用遮羞布,才沒有破帽遮顏過鬧市的羞恥感,才能昂起頭,挺起腰。50年了,我一直在掙紮,身心早已疲憊,在這裏,哪怕有片刻的時間讓我喘息一下,品嚐品嚐人生到底是個什麼滋味,我也就滿足了,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這次新疆之行了。
帶著美好的憧憬,我終於第三次踏上了曾經讓我流下過汗水血淚的這片土地。此番歸來,在我大有活不成人誓不歸的決心!
我徘徊在烏魯木齊的大街上,隻見匆忙的人們都在為自己的生計奔波。
找不到工作,也沒有安身之地,我的心情又煩躁起來。二十多年的磨難,竟沒有練出我的耐性,五十多年來的大災大難,觸及皮肉、痛及靈魂的刺激,仍沒鑄就我的堅強,在生活麵前,我真的是個失敗者!
獄警雜記摸摸口袋裏僅存的五元錢,我決定先填飽肚子,然後再考慮其他。信步來到一個飄著膻香氣的小攤前,要了一碗羊肉泡饃,三口兩口就吃光了,肚子一點感覺都沒有,想再要一碗吃,可看看手中的錢已所剩無幾,我不敢再要第二碗了,就死死捏著剩下的那張兩元票子,轉身匆匆混入了大街上的人群。
這裏沒有親人,沒有朋友,自己也沒有一技之長,語言上的障礙使我無法和他人溝通,我到哪裏去找工作?
我陷入了困境。
又走過一條街,肚子就又餓了。我此時顧不了肚子了,要考慮晚上在什麼地方安身的問題,於是我就留心觀察,工地、貨場、廢棄房子都成了我留意的地方。
人在倒黴時做什麼都不成,眼看太陽都落山了,我盡管苦苦尋找,還是沒有找到能讓我容身的地方。肚子又呱呱地叫起來,我萬般無奈,就在一個街邊小攤前,掏出僅剩的兩元錢,攤主給我盛了一碗羊肉泡饃。我實在餓極了,可是不敢吃這個饃饃,我隻是低頭喝湯,喝幹了再加上,一次又一次,一連加了三次。攤主看出了我的意圖,故意問:“你飯量大,要不再來一碗?”
我十分尷尬,匆匆吃完,急急忙忙離開鋪子。
走到大街上,我自嘲地說:“不錯,終於吃飽了!”
肚子不饑了,我又開始為晚上住的地方發愁。我漫無目的地走著,突然,我聽到嘩嘩的流水聲,一看,是一個建築工地的自來水龍頭沒有關,正好我也渴了,就走過去,低頭張口對著水管子猛喝起來。喝了水,我就留心看周圍有沒有可以容身的地方。這時候,一個看貨場的人向我走來,我急忙找話說:“大哥!這水真涼。”
他沒接我的話茬,冷冰冰地問:“你是幹什麼的?”
“過路的。”我急忙說,又搭訕著問,“大哥!這裏要小工嗎?”
“沒看停工了?要你當小工,我去喝西北風呀?”
“那晚上我在你這裏歇一宿行嗎?”
“不行!現在烏魯木齊賊多,萬一晚上丟了什麼,你說得清嗎?”
“你怎麼把我當賊看?”
“你說我把你當啥看?我是看堆的,凡是進了我這貨場的人,我都把他當賊!不防行嗎?丟東西事小,丟飯碗事大。”
“聽口音你是內地來的?是漢民?”
獄警雜記“內地來的咋了?火車一列一列地往新疆送,他們都是漢民,可是,有幾個是好東西。”
“大哥!你積點口德!”
“不會,你少給我套近乎,想發財?別處去!咱井水不犯河水。”
我一聽是道上的人,可他的話已經封死,要是小佛爺他們在該多好,一定教訓教訓他。可是,我身單力薄,年歲又大,沒有與他爭高低的能力了,心中不服又怎樣?隻好悻悻離去。
又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兒,天已經很黑了,我看到在一家房舍旁有一個草垛,就走過去轉到背風的地方,蜷曲著身子躺下了。
唉,我岩金榮一世剛強,永不服輸,可是,自己現在像什麼——癩皮狗都不如!
迷迷糊糊睡了一覺,肚子一陣疼痛,使我從夢中醒來,我知道是吃了油膩後又喝了生水惹的禍,強忍著找了個空地蹲下,一瀉就是一大攤,疼痛減輕了,胃中也空了。我明白,自己的胃長年虧肉,見了些油膩已經不適應了。
當我再次躺下的時候,一點睡意也沒有了。望著頭頂上那一彎冷月,寂寞、孤獨從四麵八方向我襲來,陣陣涼風冷得刺骨。月有陰晴圓缺,可惜我隻有悲恨離愁。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難道我來到世上就是為了受罪的?月亮呀,一月之內你可以圓圓缺缺,我岩金榮和命運抗爭了幾十年,為什麼隻有悲沒有樂,隻有離沒有合?想到“合”字,我像被蜂蜇了一般,一陣刺心的痛,我同誰合呢?二哥把我送入監獄,父親在我入監不久就永遠走了,哪裏還有我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