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很重視這次宴會,她認為這是我正式踏入社交場合的標誌。她為我準備了精致程度完全不輸給生日宴會那天的裙子與首飾,並囑咐我許多。
她覺得我會緊張。
但我並沒有。我腦中最多的想法是,在宴會上是不是會碰見德米拉夫人,而那個時候我要怎麼辦。
我們坐上雙駕馬車,前往希德莊園。馬車上,我百無聊賴地趴在窗邊看外麵的景致,一邊聽著媽媽給我說希德家這次舉辦宴會的名目。貴族舉辦宴會從來不需要名目,他們隻看心情和興趣,當然,如果有名目,就顯得這宴會足夠正兒八經,值得慎重。
媽媽說,希德莊園這次修葺改建完工,宴會是邀請我們過去參觀的。
我哦了一聲,一點兒也不奇怪。貴族喜歡造房子,要不就是修房子,明明他們居住的城堡已經足夠宏偉壯觀,卻偏偏要追求更大更好的。但重新建造城堡是一筆巨額開銷,如果負擔不起,便退而求其次轉為擴建或者改造。
我心裏想著事,便顯得有些興致缺缺,怕媽媽看出來,我故意裝作好奇的樣子問了一句:
“好像我們家已經很久沒有修葺過城堡了。”
媽媽反問了一句:“是嗎?”
“是的。”印象裏,我覺得五年的時間總是有的。
這時候媽媽露出一個笑臉,“傻瓜,那是你不知道,我們家每年都會支付巨額金幣用於城堡的修繕和維護,隻是沒有大動而已。”她頓了一下,又像是有深意般添了一句,“況且,塔拉堡曆史悠久,設計完美,改建才是多此一舉——你爸爸他不會同意的。”
我點點頭,心想,最後一句才是重點吧。
改建之後的希德莊園果然比之前大了很多,不僅如此,在設計上也頗有新意,純白色的圓形堡頂,跟塔拉堡是完全不一樣的風格。它摒棄了舊世紀城堡或莊園中用於軍事防禦的那部分建築,變得更加簡潔和現代化。像塔拉堡看起來就是方方正正,顯得端莊而持重,四個高聳的塔樓曾一直用於軍事瞭望和堡內防護,直至現在,爸爸依然會派遣騎士駐守塔樓,哪怕城堡的城牆再也不會受到炮火的攻擊,遠方也不會再出現突襲的騎兵。
我曾問過爸爸為什麼要這麼多此一舉,明明已經不會再有戰爭,我們的城堡也很安全。
那個時候我的年紀比現在還小,爸爸還常常抱我。我們站立在塔樓之上,爸爸抱著我,我坐在他的臂彎上。我們朝遠處眺望,厚厚的城牆,成林的雪鬆,漫天紛揚的雪。是的,那是個冬天。
爸爸說,隻是現在沒有戰爭而已,不代表以後沒有。他回答了我的第一個問題。
派遣騎士駐守塔樓也不僅僅是為了城堡的安全。這是第二個問題。
那還為了什麼?我問。
這時候爸爸的目光才從遠方放到我的臉上,他笑起來,神情中帶著我所不理解的光彩。
他回道,為了家族。家族的祖先一直都是這樣做的,我們沒不理由不堅持下去。這是榮譽和體麵。佩爾,你要記得這句話,以後你也要這樣做。
我不太明白。我隻看出了他眼神中的驕傲,他在為他口中的“榮譽和體麵”而驕傲,所以他要守護這一切。
——我發現我的思緒跑了很遠,明明隻是參觀一下莊園而已,我卻能想到過去的事,重要的是,這件過去的事有關於我和父親。我再次回看這座翻新的希德莊園,它比之前更加精致和氣派,卻再也撼動不了我的心靈。
我發現爸爸的驕傲不知不覺轉移到了我的身上,也成為了我的驕傲。他給我的影響是如此之深,以至於讓我忍不住後怕,如果出現在花園後麵的男人真的是他,我還能像現在這樣對他給我的驕傲堅定不移嗎?我的底氣還會是我的底氣嗎?
聯想的盡頭是深淵。我已經不敢再前進了。
當我對希德莊園的景致失去興趣後,我開始覺得這次宴會無聊起來。我一直跟在媽媽後麵,聽她用一種正式的語言將我引薦給那些夫人或者先生。雖然有許多人我很早都已經見過了,但是他們卻像是第一次認識我一樣誇讚我,說我長大了。
我並不怕應付這種場麵。我知道這些大人最喜歡什麼樣,我從小便以他們想要的樣子要求自己。我並非在乎他們,而是在乎我的爸爸媽媽。我知道,我媽媽爸爸想要我成為的樣子,就是這些“大人們”喜歡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