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英男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戰。
這個挑戰不是離婚本身,而是如何把"離婚"兩個字說出口。反反複複的,太折騰了。而這種折騰從來都不是她的本意。可是從蔣大平那裏回來,她就下好了決心。事實上蔣大平沒有給她任何鼓勵,她隻知道,她就像在爬一座高塔,塔上黑糊糊的,她也不知道爬上去能幹什麼。一扭頭,總能看到蔣大平,要是不小心腳下一滑,蔣大平肯定會在下麵伸出手臂,穩穩地把她接住。
她從未對任何男人有過這種信任,她也總是把男人看走眼,可是這一次,她無比自信。
她坐在客廳裏等齊強回來。煙灰缸被她找出來,擺在茶幾上顯眼的位置,廚房裏熬了湯,打算等齊強一到家就盛出來。
她要展開一場心平氣和的談判。齊強照例晚歸。其實齊強最近有了一點和緩的跡象,回來肯吃沈英男做的飯了,大約他也想通了,別折騰了,有意思嗎?有嗎?
隻是他仍然板著臉不肯說話,可能是不想和解得太快,便宜了沈英男。他得一點一點,慢慢地馴化她。到底是在婚姻外溜達了一圈的人,他得出的結論是,還就隻有結發妻子好馴化一點。
他肚子裏的主意沈英男用鼻尖就感應出來了。今天的談判齊強會有什麼反應?不知道,不敢猜。深夜十點,沈英男的手機響了,是齊強打來的。接起來,卻不是齊強本人。一個男人在電話裏說:"你是機主的親屬嗎?他出車禍了,現在醫院裏。"齊強被一輛摩托車從後麵撞飛,肇事者不見蹤影。那輛摩托車像耍雜技般,整個前輪都曾騎在齊強身上,因為齊強的西裝外套上,有一個清晰的摩托車車輪印。沈英男趕到醫院時,齊強還在手術室,被人發現時他倒在一條巷道裏,除了腿受傷,身上多處骨折,臉上更是像開了醬料鋪,沒一塊好皮。
沈英男全身都發軟。她沒有處理過這麼嚴重的事,她隻知道她需要幫助。
她叫來了蔣大平,此時此刻,她唯一能依靠的,隻有蔣大平。她甚至連坐都坐不穩,蔣大平就讓她靠在自己身上,蔣大平的手臂伸過來,環住了她。他們就以這個姿勢,一直保持到江燕妮和鄭雪城趕到。護士來通知繳費。匆忙之中,沈英男沒帶多少錢,蔣大平站起來,掏摸口袋,把兜裏的大鈔小鈔一股腦地往沈英男膝蓋上放仍然不夠,鄭雪城說,"我來刷卡吧。"然後鄭雪城便往繳費處走,蔣大平趕緊說,"我也帶了卡,我來刷。"蔣大平唯恐被鄭雪城搶了先一般,用追逐的姿勢超過了他。沈英男希望自己放鬆一點,她相信齊強這樣如此討人厭的一個家夥,肯定不會有事的。越是這麼想,就越是緊張,最後牙齒都開始打架。走廊裏開了許多麵通透的窗子,寒風不管不顧地拍進來,令她更是抖得像一片樹葉。
齊強是淩晨三點完成手術的,然後被推進了重症監護室。他的脊椎受到重創,醫生說今後站起來的機會很小了。
沈英男盯著醫生的嘴,腦子裏像開了一個菜市場,有巨大的嘈雜和轟鳴。她不太相信這個穿白大褂的,齊強那樣活蹦亂跳的一個人,癱瘓,怎麼可能?怎麼可以?
沈英男看看蔣大平,再看看江燕妮,筆直地仰麵倒地。
齊強隻用了一個星期就活了過來。他一醒來,沈英男才明白真相。
撞他的人是大子。大子在他公司的地下停車場堵住了他,而且大子還帶了幾個人,開了一輛麵包車,那幾個人像架一口豬一樣把齊強架進麵包車。
車開到了一條沒人的小巷,他們把齊強抬出來,同時被抬出來的還有一輛摩托車。大子說:"錢我也不要了,你個視錢財如命,視人命如草的畜生,要你的錢,哥丟身份!可哥當年是怎麼殘的,現在你也得給哥來個情景再現。"大子說:"別以為哥醉了就啥也不知道,哪怕你當年扶一下哥呢,把哥送醫院呢,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齊強已經記不住自己挨了多少耳光和拳腳了,他隻記得自己問了大子一個問題,他說,"你是怎麼知道的?"到了這時候,否認已經沒有意義,下意識裏,他隻想搞清楚這個問題。
這個問題卻把大子的怒火點得更猛烈,他跳起來,再次狂扇齊強的耳光,邊扇邊說,"我是怎麼知道的?你說我是怎麼知道的?要不是村東的諸老四看見了,要不是這老小子有一次喝醉了說漏嘴,我他媽的這輩子都想不到是你!"讓齊強回憶是痛苦的,說到大子的名字,他甚至會發抖。報警了,人還沒抓到,齊強每天都要探聽消息,他還不能坐起來,就叫沈英男打電話到公安局去問,每次聽到的答案是否,他就破口大罵。
他還罵到沈英男頭上,使喚她時,極度不耐煩。
他說:"滾,找你的野男人去,別守著我這個癱子!"沈英男毫不猶豫地回罵:"別以為你這樣就有資格罵人!
老娘還想罵人呢!"她一回嘴,齊強就閉嘴,過一會兒,齊強再罵,她再回罵,一句虧都不肯吃。可就是不滾。
沈英男怎麼能滾?盡管她無比想滾。背地裏,她卻撥通蔣大平的電話,然後開始哭。蔣大平隻能在電話那端唉聲歎氣,他說,"怎麼辦?你怎麼辦?"
沈英男能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