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玄燁,福凝一時忘情,連著又快走了幾步越過寧德率先福了福。玄燁扶起她,雖是責備卻不見得有一絲怒意,“怎麼這麼大意,有了兩個月的身孕都不知道,你身邊的宮女也不清楚嗎?”
福凝有些不好意思道:“臣妾見姐姐懷孕的時候反應大,又是嘔吐又是想吃酸的。還聽佟妃娘娘、宜妃娘娘談起過孕『婦』的種種反應,總覺得沒有一件和自己對得上,因此不敢造次。”她低下頭,臉頰上一片飛紅,還有一事她也不敢和皇上說。自己的葵水向來不太準確,因此一兩個月沒有來也以為正常。殊不知自己日也盼,夜也盼,孩子卻在自己的疏忽間不期然而至了。
寧德站在身後,遠遠注視著玄燁和福凝。上一次也是自己和成嬪戴佳氏一同懷有身孕,如今祚兒走了,胤祐的腿雖然長好了走起路來卻仍舊不太利索。當年她們兩個帶著無限的憧憬,期盼著自己肚子裏的孩子能給自己帶來福氣,而現在卻是物是人非了。
佟貴妃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背後,和她一同望著玄燁和福凝,突然幽幽地歎道:“年輕真好。”
寧德笑了笑,接口道:“是啊,年輕真好。”
她『摸』了『摸』還依舊平坦的小腹,肚子裏的這個孩子不知道要給自己帶來什麼樣的變化,看著福凝興高采烈地圍著皇上打轉,她心中泛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離懷上祚兒已經過去五年了,她和皇上曾經那樣轟轟烈烈的青春歲月一去不複返了。他們兩個越來越像是平凡人家的夫妻,那些自以為愛情的華麗『色』彩正從自己的手心裏一點點褪去,留下的更多的卻是一份樸實無華的親情。她知道自己早就離不開皇上了,正像皇上也離不開自己。
當然,日後還會有更多年輕貌美的女子進宮,但是她將會一直待在玄燁的腦海裏,讓他記得在永和宮裏有一個愛過他的女人在等著他回來坐坐。
似乎感受到寧德注視的目光,玄燁朝寧德的方向望去,就見寧德站在陽光裏和煦地朝他微笑。
康熙二十四年十月,溫貴妃鈕祜祿氏最先誕下十一公主。許是海瀾珊懷孕的時候太過勞神,孩子勉勉強強地撐過七個月終於還是離開了。如此一來海瀾珊更是傷心,與佟貴妃爭強鬥勝之心也逐漸消弭殆盡。
康熙二十四年十一月,宜妃郭絡羅氏產下十一阿哥胤礻茲。十二月,定貴人萬琉哈氏誕下十二阿哥胤祹,後敕封履懿親王。
康熙二十五年二月,貴人章佳氏誕下十三阿哥胤祥,即日後的怡賢親王。
同年四月,十二公主出生,德妃烏雅氏寧德所出。
康熙二十六年九月,玄燁從漠北回宮,恰好暢春園竣工,一切都布置妥當了,於是又帶著嬪妃一起住進了暢春園。
自康熙二十三年,玄燁南巡歸來後,利用清華園殘存的水脈山石,在其舊址上仿江南山水營建暢春園,作為在郊外避暑聽政的離宮。三年修建下來,如今終於略成規模。園中樓台亭榭一應俱全,登上園中樓台西望,西山秀『色』便飽覽無餘。園中除了大量從產石名地靈璧、太湖、錦川運來的各種怪石以外,還有柳堤二十裏,名花千萬種,牡丹以千計,芍『藥』以萬計,有柳堤花海之譽。
暢春園東路的澹寧居是玄燁理政、選館和引見之所。
屋外下起了零星細雨,隻是因為這個暢春園不比紫禁城,是玄燁按自己的心思一手建起來的,如今站在窗前看著窗外雨打芭蕉,發出沙沙沙的聲音,一片心平氣和。
他剛批了餘國柱遞上來的折子,湖廣總督蔡毓榮隱藏吳三桂孫女為妾,又匿取逆財。想起吳三桂的可惡,他原是在折子上惡狠狠地用朱砂判斬立決,現在靜下來倒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了。吳三桂已經是死了的人,和他還計較些什麼。他是死了,可自己仍舊活著,“仁政,仁政”地喊了那麼多年,好不容易收服了那些漢人臣子的心,斷不能因為吳三桂孫女之事落人口舌。如此想了想,他又把處斬改為鞭一百,枷號三月,籍沒,心中仍不解恨,依舊又株連了其家,並其子發黑龍江。
這幾個字一時寫得酣暢淋漓,像是要把他心中的鬱悶一掃而光。與羅刹國的雅克薩之戰剛剛結束,西北的準噶爾就又有些蠢蠢欲動了,天底下那麼多的事總不讓人太平。蒙古的土謝圖汗、車臣汗及濟農背地裏不知往老祖宗那裏傳了多少話,還不是想『逼』著自己出兵。可是他們隻顧著自己,哪裏能想到自己的難處呢?從三藩之『亂』開始,台灣便跟著搗『亂』,他馬不停蹄地派人去攻克了台灣,西北、東北便接二連三地開始『亂』起來,一刻也不得消停。每年國家的賦稅就隻有那麼一點兒,自己定下永不加賦的規矩,逢旱澇災害,還要免賦撥糧賑災,幸虧自己盯得緊,不然國庫年年都要吃虧空。這一次為了造園子的事,禦史們接二連三地上折子,殊不知為了不擾民,他已經停了四川采木,連堆山都是土阜平岡,不敢用珍貴湖石。
“啟稟皇上,直隸巡撫於成龍於大人殿外求見。”李德全進來稟報道。
這個直隸巡撫於成龍並不是康熙二十四年死去的那位素有“天下第一廉吏”之稱的於成龍,而是比他小二十一歲的於成龍,又稱小於成龍。他亦是一位清官,在老於成龍手下還曾做過知州,得到過老於成龍的保舉,如今因政績升任直隸巡撫,正是當年老於成龍坐過的位子。
玄燁道了一聲傳,便見一個小太監領著渾身濕透了的於成龍走了進來。
他在禦案前跪下,又恭恭敬敬地行了禮,方才起身。玄燁見他臉上、衣襟上全往下滴著水,又趕快讓人擰了熱帕子給他擦臉,又叫人賜座。
“這裏不比在宮中,規矩大。於愛卿坐下說話吧。”玄燁說道。
天子賜座,那是莫大的榮幸,舉朝之中除去幾個皇室貴胄、鐵帽子王能在皇上麵前有座位,其他人想都不敢想。於成龍聽了玄燁此話卻不敢坐下,反而啪的一聲鄭重其事地跪在地上,說道:“皇上聖明,今日臣有要事要向皇上啟稟。請皇上屏退左右。”
玄燁見於成龍這樣的表現,似乎並沒有覺得吃驚,他淡淡地看了左右幾眼,兩邊原本立著的太監立刻感覺如芒在背,心虛地低下了頭。
“你說吧,這屋子裏的人都是朕信得過的人。”他擲了手中的狼毫,看著於成龍說道。
玄燁頓了頓,並沒有瞧那些黃門太監,隻是冷冷道:“今日於大人和朕說的話若是有一個字漏出去,你們幾個直接去慎刑司領死吧,也不必在朕跟前立著了。”
玄燁的話落在於成龍的耳朵裏,明明事不關己還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他咬了咬牙,從袖子裏抽出藏得極嚴的奏章,異常恭敬地遞到玄燁手中,幾乎是強忍著顫抖的聲音說道:“啟稟皇上,微臣甘冒天下之大不韙,今日要告的就是明珠明大人!他結黨營私,貪贓枉法,獨攬朝政,貪財納賄,賣官鬻爵,打擊異己。皇上,當今官已被明珠、餘國柱賣完了!”於成龍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緊張,幾乎是用哭音說完了後麵的話。
康熙二十六年的明珠官居內閣十三年,掌儀天下之政,名噪一時,人皆以“相國”榮稱,若說他是權勢滔天也不為過啊!於成龍明白自己的奏本如今一上去,不殺明珠,便殺自己,絕不可能兩全,唯今之舉其實是險之又險啊。
他汗涔涔地說完,忍不住抬眼偷偷打量皇上的表情,卻沒想到玄燁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手裏拿著他的奏折隨意地翻閱著。於成龍一時『摸』不著頭緒,心中像擂起了大鼓怦怦作響,死,他不怕,早在與湯斌、郭琇、徐乾學密談除明之時,他就已經抱了必死之心,但求能把明珠這個大貪官拉下馬來。
自從康熙十九年索額圖離任,明珠廣結黨羽,把持朝政。滿人則有尚書佛倫、葛思泰及其族侄侍郎傅臘塔、席珠等,漢人則以餘國柱等人結為死黨,寄以心腹。向時會議會推,皆佛倫、葛思泰等把持,一時在朝中氣焰囂張。每年糜費河銀,大半分肥,所用河官,多出指授。隻是死有輕如鴻『毛』,重如泰山之說。於成龍雖為清官卻不愚忠,此番前來,也是和郭琇、徐乾學等商量好的。趁著李光地還鄉探母,明珠在內閣之中無人能為其說話之際,於成龍就是要先來探一探皇上的口風,隻是如今見皇上神情莫定、深不可測的樣子,他一時心中惴惴不安,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能硬著頭皮把心中原先背好的稿子一股腦地說出來。
奏折打開又合上,聽著於成龍滔滔不絕地訴說著明珠的罪證,玄燁臉上不『露』聲『色』,心中卻暗暗高興,他等這份折子已經等了很久了。明珠在背後的所作所為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呢?當於成龍說道“把持朝政,結黨營私”之時,玄燁冷笑了一下,扔了奏折對李德全道:“高士奇在外麵候著嗎?傳他進來。”
玄燁還在思索,便見高士奇已經疾步進來,磕了頭恭恭敬敬地立在了一邊。他斜眼偷偷看到於成龍渾身濕淋淋地跪在地上,一時腦子飛轉,不知這個黑麵神今天又參了誰的本子,和自己有沒有關係。
玄燁像是沒看到他進來一般,仍舊自顧自地撥弄著手邊的茶盞,似乎沒有瞧見高士奇驚疑不定的神『色』,隻是如常道:“於愛卿,你再把剛才向朕奏的事情向高大人說一遍吧。”
於成龍正說得口幹舌燥,好歹心驚膽戰地背完了奏折,好不容易以為能歇一口氣了,沒料到皇上又是這樣一聲吩咐。他知道高士奇和明珠素來走得親近,又得過明珠的好處,按照郭琇的意思,下個要參的就是他。於是於成龍更不知道皇上的葫蘆裏到底賣得是什麼『藥』,隻是聖命難違,免不得又揀著要緊的重新講了一遍。
高士奇站在一邊,隻聽得他脊梁上冷汗直流,大氣都不敢出。好不容易等於成龍催命符似的念完了,隻急得他手足發冷,撲通一聲跪下隻是磕頭道:“主子息怒,主子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