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幾點黃花滿地秋(1 / 3)

宴席雖未開始,承乾宮裏卻已經熱鬧萬分了,畢竟是皇貴妃設宴,任憑是誰都要給幾分麵子。來來往往的宮女、太監端著點心瓜果川流不息地從堂前走過,兩側皆用新鮮豔麗的花朵點綴了,原先用來遮光的巨幅屏風如今也撤去了,倒把整個承乾宮裝飾得分外敞亮。

德妃在內室和佟貴妃等人喝茶閑聊,她是有身份的人,自然不去和那些沒有品階的小妃子擠在前廳裏頭。後麵溫、宜兩妃挺著個相差無幾的肚子坐在上首,免不得連惠、榮兩妃也要讓她們幾分。寧德倒是不在意座位的排序,怡然地坐在最末處。因為萬琉哈氏懷著身孕,所以也在內室裏給她另加了一把椅子,一時一屋之中有了三個孕『婦』,倒也相映成趣。

萬琉哈氏知道自己是什麼地位,如今能和這麼多的正宮娘娘並排坐,全是得了肚子裏的這個孩子和佟貴妃之功。因此她也不敢造次,隻敢坐在椅子的邊緣,幾位娘娘在一邊說什麼她也不敢搭話,隻是順著她們的口吻賠笑,因此一會兒下來比在針尖上坐了一日都累,過了一會兒便借口身子不適先行告退了。

見阿靈寶離開,榮妃含笑向佟貴妃說道:“她倒還真是個識禮數的孩子,不枉姐姐這樣疼她。”

佟貴妃臉上也浮現出滿意的神情,向榮妃笑了笑,“還行吧。”

溫貴妃卻望向了寧德,慢條斯理地啜著果子『露』問道:“聽說這個定貴人和姐姐宮中的一名貴人亦是交好,不知道那位小主在姐姐宮中可是乖巧?”

溫貴妃問得這樣『露』骨,饒是榮妃臉上也有些不自然,隻見寧德仍舊是淡淡地笑道:“是嗎?我不大理會她們這些事的,妹妹要是對她感興趣,我便把她叫進來讓妹妹瞧瞧如何?”

溫貴妃的臉『色』變了變,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我不過是略微提提,姐姐就這樣興師動眾地要把人叫進來,怕是不好吧?”

寧德隨意地笑了笑,道:“還是妹妹考慮得周詳。”

後宮的女子皆是盛裝打扮,滿目濃豔嬌嬈。福凝目光清澈,身上穿了一套桃『色』對襟碎梨花綃紗新衣,清爽幹練之中不失嬌豔動人。在一群妃嬪之中雖算不上是鳳『毛』麟角,也可以說是鶴立雞群了。

她就在牆角邊站著,也不與人去搭話,在這熱鬧的人群之中尤為顯眼。

上次與她小有口舌之爭的那拉氏,與承乾宮中幾個交好的答應、常坐在一邊,偷覷著福凝交頭接耳道:“就是那個人。聽說她原先也是住在承乾宮裏的,還和定貴人姐姐感情甚好,誰知她竟是那樣一個人,為了見到皇上連親如姐妹的定貴人也可以設計出賣。哼!誰料到最後陰謀暴『露』,自己沒有臉在承乾宮裏待下去,隻好轉到永和宮裏去了,也就是德妃娘娘這樣良善大方的人肯收她,沒想到如今還有臉過來。”

尹常在有些不敢相信地望了她一眼,“不會吧,可她看著也不像是……”話未說完就被一旁的靈答應截過話頭,“知人知麵不知心,你看她如今花裏胡哨的樣子,哪能料到當年是她一臉無辜地把定貴人姐姐給設計了呢?定貴人姐姐那麼好的一個人,她都下得了手,誰知道她背地裏還做了些什麼事!”

那拉氏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是啊,你們瞧那個章佳氏搬到永和宮前,那裏一直都是平平安安的,她剛搬過去多少時間,六阿哥便沒了,看來也是一個禍水!”

尹常在膽小,見她這樣在背地裏指責一個貴人,嚇得豎起了食指,悄聲道:“噤聲!作死,你們敢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要是被人聽到這還得了。”

那拉氏鳳眼一斜,巧笑道:“怕什麼?看我的,今天我就要幫定貴人報仇,讓她也出出醜。”說著她便得意地笑著站起來,一臉的促狹。

福凝在皇上麵前既得寵,跟在德妃身旁結交相處的也是有身份的妃嬪,如今讓她和這幫新進宮抑或長久無寵的低級嬪妃們一道坐了,未免顯得有些落落寡合,也未必是拿捏了架子,不肯與她們說話,隻是臉上薄,並不能像宜妃那般人來熟,瞬間就和他人打成一片,因此倒顯得她有些自命清高、瞧不起人一般。

袁氏稱病,今日並沒有前來。福凝一個人枯坐了多時,更覺無聊,見宮女魚貫而入,在眾人麵前都擺了一盤新鮮合時令的瓜果,便隨意取了自己麵前的那一疊梅子,甫一入口便覺得酸得齜牙咧嘴,這哪是梅子,分明就是醋壇子,那股衝鼻的酸味直滲到牙齒裏,酸得她的牙根都有些發疼。顧不得在大庭廣眾之下失儀,福凝跑到一邊就著廊柱下的痰盂便幹嘔了起來。

不用回頭,她也聽得見身後那些女人們竊竊私語的嗤笑聲,她臉上一時飛紅,不敢回過頭去,心中隻是憤懣,卻忽然感覺到身後靜成一片,片刻就聽到衣衫簌簌摩擦下跪的聲音,“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福凝立刻回過頭,果然看見玄燁從中門帶著人進來了。原來五兒去找梁九功,不巧驚動了玄燁。皇上問起話,梁九功不敢隱瞞,因此命了五兒回稟清楚。德妃似乎有孕的事,一時讓玄燁喜不自禁,於是立刻命人傳了太醫自己帶人尋到承乾宮來,孰料剛進了承乾宮就見福凝站在一邊嘔吐,倒是不免讓他有些懷疑福凝是否也有喜了。

那邊見玄燁突然來到,佟貴妃聽到外麵的響動立刻帶著人迎出來,就見玄燁在廳堂裏親手扶起福凝,頗有憐愛之意。她還要保持自己皇貴妃的儀態,因此仍是淡然而笑道:“皇上吉祥!”

身後的溫、宜諸妃也是齊齊舉帕半蹲福道:“皇上吉祥!”

玄燁對著眾人說了平身,眼睛卻始終盯著寧德,“這幾日天氣多變,莫要傷著身子,我帶了太醫,讓他們看看可好?”現在仍是不確定的事,玄燁亦不敢招搖,如果並沒有懷孕,怕是有人又要多心,於是說得很委婉。

寧德抬起眸子向玄燁笑笑,心頭正有些疑『惑』,看到玄燁身後跟著的琉璃,一雙瑩瑩發亮的眼睛有意無意地向她示意,轉念一想便有些猜著了,溫婉地點了點頭,在幾個年長嬤嬤的陪伴下轉身去了內室。玄燁一點頭,身後那幾個太醫便跟上。

他忽然記起福凝的幹嘔,心裏不知怎麼地動了動,回過頭和顏悅『色』地對福凝說道:“剛才看你在那裏嘔,如今和你姐姐一道一起進去讓太醫看一看吧。”

福凝的心不知怎麼的忽然跳了一下,她心中明白怕是皇上錯疑了自己剛才去吐酸梅的樣子,也以為自己是害喜了。此時,腳竟似牢牢地紮在青石板的地上,一步也邁不出去。嘴巴也似被糖仁黏住了,隻是一味地發澀,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不知怎麼地,她斜眼瞟到了剛才作弄她的那拉氏一夥。她適才並不知曉便是她們偷偷替換了自己麵前的克食,隻是放眼整個承乾宮,無聊到做出這樣幼稚可笑行為的唯有這幾個愣頭青了。如今見這幾人一臉的恐慌和害怕,身子瑟瑟發抖,見聖駕到了她們方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福凝明白若是現在自己出來澄清剛才隻是被那梅子酸到,保不定皇上要問下去,牽扯出來她們幾個,日後的榮寵便都毀了。皇上是最厭惡後宮爭寵用計之事了,何苦為了小小的意氣之爭要毀人一生的幸福。

隻是……她又有些猶豫,若自己不回皇上的話,待會兒查明自己沒有身孕,保不定背後又要傳出些閑言碎語來編排自己。她恨極了那些流言,最是惱人,若非自己沒有放開些,早就讓這些流言飛語氣倒了。

恍然間,她抬頭看到寧德立在前方,回首向她含笑示意,福凝突然想起自己剛進宮之時亦是這樣的莽撞無知,若非寧德悉心扶持,不計前嫌幫助自己,何嚐還能立在這裏。於是她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向皇上福了福,“謝皇上關心。”然後直起身不再多言,快步向寧德的身邊走去。

宜妃等人立在一旁,並不知道發生了何事,隻覺得自己礙眼。皇上來得突然,問得也奇怪。聽到皇上和德妃,還有章佳氏的問答,隻是感覺隱隱發生了什麼她們並不知曉的事,卻想不出所以然來。

等待的時間總是顯得特別漫長,攏醉的青煙徐徐在宮殿裏飄『蕩』,像是沒有根的靈魂。雖然承乾宮裏放了冰塊鎮著,還有宮女們拿著扇子不住地在她們身後小心地扇著,佟貴妃站在堂下仍舊覺得脊背上有些燥熱。隻是她是皇貴妃,便是在自己的宮中也不敢大意,仍舊正襟危坐,任憑那一絲煩躁漫延。

過了兩三炷香的時間,連玄燁都開始等得有些焦急了,終於看到太醫從裏麵出來了,雖然官家講究喜怒不形於『色』,但是從那些略帶風霜的皺紋裏,仍舊透出一些藏不住的歡喜意味來。

太醫跪下稟奏,“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德妃娘娘和貴人都有身孕了。德妃娘娘腹中的胎兒尚未足月,微臣們診斷頗費了一些工夫才能確診,至於貴人小主的胎兒已經滿兩月了,脈象有力平和,為大吉之兆。”

玄燁雖然有了心理準備,一時也樂得心花怒放,這樣屈指算來如今後宮之中便有五人懷孕了,卻是開國以來從來也沒有的大喜事。玄燁笑得開心,吩咐梁九功道:“快去通知皇祖母和皇額娘,她們兩位知道這個消息一定會很高興!”

佟貴妃含笑道:“臣妾恭喜皇上了。今日臣妾本來就是打算趁著此番小聚借借溫貴妃和宜妃妹妹的喜氣,能讓後宮姐妹為我們愛新覺羅家開枝散葉,廣納福澤。沒想到皇上一來承乾宮,兩位妹妹又爆出這樣的好消息,皇上多子多福,不愧為我大清之福,我皇室之福啊!”

玄燁點了點頭,虛應著她,滿腹的心思卻飄到了寧德和章佳氏的身上。寧德和福凝從內室走出來,兩人俱是麵帶嬌羞,隻是眉眼間藏不住的喜氣。到底寧德生過幾胎,她『性』子又寡淡,並不似福凝這般笑得張揚,事事都『露』在臉上,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可以做額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