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眸子一閃,緊抿的唇勾起一個冷淡的笑,悠然問道:“高愛卿,起來吧,朕還沒問你話呢,你跪下做什麼?”他像是貓捉老鼠,盯著高士奇看了半晌才問道,“於大人剛才所奏之事,你可知道啊?”
高士奇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在自己這個英明的主子麵前容不得有半點兒糊弄,皇上如今敢拿這件事來問他,其實是給他一個機會,讓他和明珠黨撇清。他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道:“皇上聖明,於大人所奏之事,微臣知道。凡內閣票擬,俱由明珠指使,輕重任意。百姓裏頭也有傳要官問明相之說。”
高士奇還待再說,卻見玄燁兩道目光如利刃紮進眼中,嚇得他匍匐於地收聲不敢再言。
玄燁冷冷問道:“為何無人揭發?”
高士奇想了想,鼓足勇氣道:“誰不怕死。”
玄燁忍住怒氣,強笑道:“有我,他們勢重於四輔臣乎?我欲除去,就除去了。有何可怕?”
高士奇說:“皇上做主有何不可!”
玄燁在房間裏踱了幾步,忽然駐足盯著於成龍問道:“是徐乾學叫你來的吧?”
於成龍愣了一下,梗著脖子,倔強道:“不是,是臣自己要來的,徐大人並不知道微臣今日來參明珠大人的事。”
玄燁似乎釋然地笑了一下,剛才臉上的陰沉之『色』一掃而空,仍舊極為儒雅地微笑著轉頭對高士奇道:“高愛卿,這件事朕就交給你和徐乾學去辦吧。”又對於成龍道,“於愛卿先回去吧,黃河你還是得給朕看牢了,上次疏海口,浚下河水道的差事就辦得很好。畢竟河運上的事才是你的本職,朝政你少摻和著。朕不會讓你白跑一趟的。”
等於成龍和高士奇出去,玄燁收起那一抹裝飾『性』的微笑,手指在桌案上攤開的那一本奏折上滑過。然而卻非於成龍剛才遞上來的奏本,而是禮部為大阿哥胤禔所選立正妃的名冊。
大阿哥胤禔如今已十六歲了,自己十二歲便已經大婚娶了赫舍裏氏,如今他和赫舍裏的孩子都已經十四歲了。這幾個孩子的婚事他原先是不急的,又不像自己大婚的那陣,急著要親政,又要籠絡赫舍裏家。原本他還想好好為這些孩子挑挑看的,畢竟也是一輩子的大事,雖說身在帝王家,身不由己,但是總歸也是自己的孩子,怎麼說也要挑一個孩子喜歡,自己也喜歡的丫頭來配他們。更何況,盡管玄燁心裏一直不願承認,但是看著自己的孩子一個個長大成人,結婚生子,他也會感覺到自己日漸衰老,他還是想把孩子多留在自己身邊幾年。
隻是當明珠旁敲側擊地表示大阿哥已經到了適婚之齡時,玄燁卻笑著一口應承了。如今禮部為大阿哥擬定的福晉候選名冊上來,他不出所料地嗅到了明珠『插』手的味道。單子上排在第一位的便是博爾濟吉特氏其其格,科爾沁達爾汗親王和塔之女,堂堂黃金血胤的後人。博爾濟吉特氏即成吉思汗的宗室後裔,成吉思汗統一蒙古後,規定隻有本家的直係後裔,才有繼承蒙古大汗及留在蒙古本部的資格,因此身份、地位向來是最尊貴無比的。自太祖皇帝的壽康太妃算起,博爾濟吉特氏家就出過四位皇後,八位大妃。如今在大阿哥的福晉人選上排在第一位的便是博爾濟吉特氏其其格,其行可見一斑。
玄燁的眼中有著深深的無奈,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語道:“朕不能讓明珠教壞你。”
他的手指忽然一鬆,恰恰落在跟在後麵的伊爾根覺羅氏上麵。吏部尚書科爾坤的女兒。雖然比不上博爾濟吉特氏家來得顯赫惹眼,但也是一等一的世族,不至於辱沒了皇家的臉麵。明珠既然尋思著想在老大的婚事上做文章,便先由著他。
這個吏部尚書科爾坤雖然也和明珠走得近,但是卻不是死心塌地地跟著明珠的人。玄燁心裏想著,現在還不是發作明珠的時候,在這件事上就先給他點兒甜頭吧。又記起惠妃對他的深情眷意,如今雖然他已不常去永壽宮了,但是多年的情分仍在。他思量了一下或許可以先告訴惠妃,讓她替兒子瞧瞧。畢竟是給大阿哥選福晉,這件事情可馬虎不得。
永壽宮。
喜鵲坐在耳房裏繡著花樣,雖說她是永壽宮裏的大宮女,已經不用做這些事了,但是閑下來仍是不得空,繡了一隻香囊。突然聽到門外有響動,她抬起頭一瞧竟是乾清宮茶水房的太監小六子。
她立刻站了起來,搬了椅子讓他坐了,隻聽小六子涎著臉嬉笑著靠過來道:“喜鵲姐姐繡香囊呢,什麼時候繡好了也送我一個,花花綠綠的怪好看的。”
喜鵲啐了他一口,隻是笑道:“你個猴崽子,不好好在乾清宮當差,跑到這兒來做什麼,待會兒你師傅找不到你,又該挨罵了。那是女孩兒家的東西,怎麼能白白給你呢?”
小六子並以為意,道:“正是有事要告訴姐姐呢,師傅讓我來說一聲,晚些時分,萬歲爺可能要過來,叫你家主子好好準備起來,怕是有要緊事。”
喜鵲一聽先是麵『露』歡喜,“萬歲爺可有些日子沒見娘娘了。”及至一聽說是有要緊事,又連忙拉住小六子連聲問道,“怎麼了,是什麼要緊事?小六子,你也學會和姐姐賣關子了,我非得找個機會告訴你師傅,讓他好好教教你不可。”
小六子做出一臉委屈相,拉住喜鵲的衣襟道:“好姐姐,好姐姐。人家巴巴地來尋你,告訴你這樣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你非但不打賞一下,還想著告訴我師傅。”
喜鵲笑了笑,哄著他道:“好了,好了。這個香囊我已經應承人了,趕明姐姐親自再給你做個好的,保管比這個還要好上一百倍。”
小六子看了兩邊一眼方才道:“聽說是為了大阿哥選福晉之事,反正都是頂好的事。隻是這事可先不能外泄出去,最近乾清宮裏查得緊,皇上的隻言片語都不敢往外『露』。”
喜鵲聽了點點頭,走到壁櫥邊開了箱子取出兩塊普通的碎花料子,遞給小六子道:“宮裏賞你銀子也不方便,得了空出宮去自己憑著這兩塊料子到明府賬房裏拿銀子。一份給你,一份給你師傅。這東西不起眼,便是別人查到也沒什麼關係。”
小六子收了料子道了謝,喜滋滋地走了。
喜鵲得了消息也極為高興,顧不得還沒做完的活計,徑直往惠妃房中去了。
“主子。”她稟道,“剛才乾清宮的小六子來過了,說是皇上晚上可能會過來。”
惠妃正沒精打采地在榻上歪著,聽了喜鵲之語高興得立即從榻上坐起來,驚喜道:“此話當真?”
見喜鵲也是一臉開心地點了點頭,她有些激動地從榻上下來,“快,快去,取了鑰匙開庫房,把我年下剛做的那件朱紅底攢花牡丹錦袍拿來。”然後她坐到梳妝台前招呼喜鵲道,“喜鵲,你快來幫我看看,我是帶這個點翠金鳳簪子還是這個粉牡丹的步搖好看?”
惠妃領了宮女忙忙碌碌準備了整整一天,晚上卻不見皇上的身影。倒是傳旨的太監帶來了皇上的口諭,隻說讓她準備一下接見幾個外臣家的丫頭,胤禔的福晉隻怕就從她們幾個人中出了。玄燁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惠妃想著胤禔年紀大了,成家之後留在宮中也不是個事,隻怕還要放出去,便是開牙建府也不一定,這樣一來留在宮中見到自己的時間又要少了。惠妃接了聖旨,一時不知道是喜是悲,隻是怔怔地發呆,倒是玄燁沒來之事相比之下顯得輕了。
她滿腔的熱情如今被這一盆涼水兜頭潑下,雖然還隻是在初秋仍舊感覺一直冷到了骨子裏。她也顧不上卸妝,杵在銅鏡前,鏡子裏的人雖然塗了厚厚的粉,可是仍舊掩不住眉角細細的皺紋,想起新入宮的那些水靈的丫頭們,她隻覺得疲倦從心底蔓延到全身。罷了,對著這樣一個老婆子,我若是皇上,我也不到這裏來。她有些氣餒地想著,屬於自己的時代終究過去了,那些豔麗花哨的東西都留給別人吧。也許自己該學學翊坤宮的榮妃,人家早有自知之明,沒做那麼多無謂之事,多少還留得一個賢淑的名聲,留在皇上心目中的永遠是年輕時那美麗的容貌。
喜鵲帶了人進來給她卸妝,惠妃也隻是懶洋洋坐在那裏隨她們擺弄。喜鵲以為她傷心了輕聲安慰道:“主子,許是皇上遇上什麼軍政大事給絆上了,一時不得空。”她又義憤填膺道,“都是那個小六子謊報軍情,奴婢下回見到他一定好好罵他為主子出氣。”
惠妃疲倦地揮了揮手,拿了熱『毛』巾蒸了一會兒臉,重新睜開眼睛,強打精神道:“罷了,不提這事了。如今倒是要好好計較一下見那幾個丫頭的事。我就這樣一個兒子,還不給他挑一個頂尖的嗎?”
惠妃靜下心,望著麵前的紅燭,腦中卻在飛快地盤算著。那幾個大臣家的丫頭意圖太明顯,畢竟這次是那麼多阿哥裏頭第一次挑福晉,還是皇家的長媳,怎麼說也要辦得體體麵麵的。後妃裏頭德妃雖然不出聲,但是素來極有主意,又深得皇上賞識。有她為自己做參謀,選出來的人大抵也能符合皇上的心意。
不過單請德妃,宜、榮兩妃麵上怕也不好看,畢竟她們同為後宮四妃,宜妃是個多事的,榮妃嘴上不說,拿不準人家心裏不會有什麼想法。這樣一來,這陣仗又要大了,怕是還要通知一聲佟貴妃,如今她掌管著後宮大小事宜,還算是胤禔的半個嫡母,自己雖是親生額娘,也隻是個庶母,沒有佟貴妃在場怕也不像話。
這樣在心中盤算了半天,待惠妃睡去時天已經有些蒙蒙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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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