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的人(2 / 3)

黑暗對人類來說並不是最可怕的物質,前所未有的恐懼,全部存在於人的腦海裏。

曄君正是那個女死者的哥哥,躺在地上瀕死的女人應該就是女死者的姐姐了。也許曄君沒有辦法找到那麼多的陪葬者,一定是她自願陪葬,才會出現在這裏的。

男人一襲黑衣,套了黑色的頭套,隻露出兩隻空洞的眼睛。他的手搭在女人的身上,我認識那雙手,正是它捂住了我的嘴。男人彎下腰把女人扔在了地上,那一下摔得看著都覺得痛,可是女人毫無反應,躺倒在我醒來時的地方。

我一下子蒙了,曄君什麼時候變成別人的男朋友了?

我無奈地擺擺手:“有人把我們關在了這裏。”我把自己想到和看到的所有事情給她說了一遍,她這才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我對這件曾經轟動一時的事件漸漸有了印象,在那段時間裏這起案件婦孺皆知,有支持死者家屬要求判決兩名流浪漢死刑的社會人士組織了遊行,但也有學者名流在電視上對廢除死刑的必要性高談闊論了一番。這件事情也就在喋喋不休的爭論聲中,淡出了人們的視線,每天都在不斷上演的悲劇,讓人應接不暇,記憶也在每天的日報中更新。

曄君曾經和我講過一個帶有迷信色彩的故事,他告訴我,人死後會去一個渡口,在那裏渡過一條分隔生與死的河,會有一艘渡船在河麵上渡客,但必須湊滿一艘船的乘客它才會駛離渡口,如果超過一定的時間,那艘船上的人就無法抵達彼岸,就會變成流離失所的孤魂野鬼。

“你醒啦!”我挽著她的胳膊,把她從地上扶了起來。

“這是哪裏?”她撫著額頭,齜著牙問道。

“你認識曄君?”丁琳愣怔著雙眼,“你是冰檸檬?”

女人自我介紹道:“我叫丁琳,今天是到環寰遊樂城來找人的。”

我把丁琳和眉眉的屍體拖到了蹲坑旁,對她們兩位暗暗禱告了一番,希望她們不要怪罪我對她們屍體所做的事情。將兩具屍體疊在一起,我站了上去,因為腳下不是很穩,所以不敢跳,手距離玻璃窗戶還是差了一截兒。

可能玻璃上貼了黑色膜的關係,砸了幾下玻璃沒有絲毫損傷,弄出來的響聲穿過廁所門,傳到了外麵曄君的耳朵裏。門縫下的光被陰影遮蔽了,可能是他把耳朵貼在門上,正偷聽著這裏的動靜。

見我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男人鬆開了我的頭發,朝眉眉躺的地方走去。他在眉眉身邊蹲下身子,把手掌輕輕放在眉眉的額頭上,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隨後讓我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我走到眉眉身邊,想問問她的真名叫什麼,還沒開口,我突然看見她那隻感覺一折就斷的手腕上,戴著一隻手表,看了眼手表的款式和品牌,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我費力地靠著牆,在地上坐了一會兒,等眼睛慢慢適應了這昏暗的環境,才發現自己置身於一間男廁所裏。男廁所大約二十平方米大小,一麵牆上有著一排高高的窗戶,玻璃上都被貼了黑色的膠紙,窗下是五個蹲坑,蹲坑與蹲坑被一堵齊腰高的矮牆隔開,但沒有裝門,蹲坑下的水溝已經沒有水了,散發著排泄物幹涸已久後的臭味。蹲坑對麵是小便池,用來衝洗的水管像枯萎的藤蔓般斜掛在斑駁的牆上。

“救命。”這個女人好不容易說出完整的兩個字。

他並沒有用本名注冊賬號,而是叫作“莫奈的日出”,那是他最喜歡的畫。

胳膊酸痛不已,腋下的筋繃得很緊很緊,我幾乎舉不動那隻漆皮桶了,隻能不斷地告訴自己,再砸一下玻璃就會碎了。

我和曄君都是敢愛敢恨的性格,相處時彼此相愛,卻又會因一言不合而爭吵不斷。分手那次也隻是為了看哪部電影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大吵了一架,他是那種一旦吵起來就會說話不計後果的人,每當看著他生氣的臉,就好像從來不認識他一樣。

就在某天我打開網頁的一刹那,發現他停止了更新。

我把頭轉向了地上的女人。她一直盯著我的一舉一動,可沒有辦法向廁所外的同伴發出信號,隻能表情痛苦地艱難呼吸著。

於是,我用手機在網上查了查環寰遊樂城的遊玩攻略,其中一條說可以繞到遊樂城的後方,穿過一片矮樹叢,那裏有一扇小鐵門,少了一根鐵杆,有些瘦小的遊客就是從這裏鑽進去的。

頃刻間,一顆炸彈在我的腦袋中爆炸,胃裏開始翻江倒海,我趴在蹲坑旁劇烈地嘔吐起來。

我認出了那個地方,是市郊的環寰遊樂城,因為客源流失,環寰遊樂城已經閉館歇業了。為什麼曄君要去那裏呢?

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裏麵亂七八糟塞著一堆沾血的衣褲,這身衣褲看起來有點兒眼熟,我認出了其中一條牛仔褲,那是我以前買給曄君的,我記得它大腿位置的油汙,是曄君和我一起吃火鍋時濺到的調味料,因為形狀很像一顆心,我還特意拍照留了念。翻開手機裏的相冊,拿近一比對,確實是曄君的褲子。

兩年前,我們分手了。

“你是說把我們關起來的男人,就是那個殺人魔?”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用手交疊在胸前搓揉著自己的上臂,我指了指洗手池下的櫃子,“剛才我在那裏看見了曄君的衣服,上麵全是血,說不定他已經……”

“難道他……”我們兩個不約而同地提高了嗓音。

我努力回憶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裏的,可腦袋疼得要命,就是想不起來。

“你居然不知道?”丁琳吃驚地反問道,“環寰遊樂城關閉以後,就有不少拾荒者偷偷溜進來撿一些破爛拿去賣,更有人在裏麵定居了下來。但是某一天,兩個流浪漢把路過的女孩兒拖進遊樂城裏,輪奸後殺害了。警察調查後抓住了那兩個流浪漢,並把寄居在裏麵的人全都趕了出去。因為這個地方發生過殺人事件,城裏那些吃飽飯沒事做的年輕人,就打著探險的名號到這裏來玩。不知什麼時候就開始流傳環寰遊樂城裏遊蕩著一個專門殺女人的變態殺人魔,這個傳聞變得越來越神乎其神,說他殺人已經不分男女了,有些人甚至揚言要來捉拿這個殺人魔。我猜曄君就是抱著這種心態才會到這裏來的。”

我哆哆嗦嗦伸出手,拉開了櫃門。

我拎著漆皮桶,雙腳踏在三個女人的身上,內心體會到了“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句話的真諦。這位讓眾多無辜者陪葬她妹妹的女人,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我也算為丁琳和眉眉報仇了。

“既然分手了,你為什麼還要來找他?”事情變得越來越奇怪了。

我舉著手機慢慢靠近地上的女人,我探了探她的鼻息,隻是昏了過去。熒熒的光芒下我端詳起她來,是個年輕的女人,理著黃色的短發,看起來年紀和我相差無幾。她沒有穿外套,露在外麵的兩條手臂十分白皙,幾條鐵鏽的擦痕在上麵很顯眼,我猜她也是從小鐵門進來的。一定和我一樣,被人用麻醉藥弄暈過去了。

就這樣過去了整整一年,我每天睡前會看一看他今天的照片,洞察他有沒有新的女朋友,深入了解他旅行的某個地點,甚至比導遊更加詳盡。厭倦了與他爭吵的日子,這樣的相處方式反而讓我樂在其中,雖然相隔很遠,心卻是前所未有的近。

再醒來時,便是在這個破爛的男廁所裏了。

我環顧四周,靠近圍牆處的樹林較為茂密,除了樹幾乎看不見其他東西。有種感覺曄君就在附近,他不是會丟三落四的人。當我轉身的時候,一片陰影遮蓋下來,有什麼東西捂在了我的嘴上,一隻強有力的手牢牢按在上麵。不知名的藥水味道湧入鼻腔,我無法掙脫鐵鉗般的手。

如果我小時候的數學成績再好一點兒的話,我就會發現這個問題了。

我翻身從窗戶上跳了下去,可是瞳孔留下的最後一個影像,竟是曄君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

廁所的門從外麵鎖了起來,任憑我怎麼使勁都打不開。我喊了兩聲,回答我的是空洞的回聲。我又想到了靠蹲坑的那一排窗戶,但是窗戶太高,廁所裏又沒有可以踏腳的東西,我留心著腳下蹲坑的水溝,嚐試跳了幾次,手都沒有辦法夠到。

那麼我眼前這個如骷髏般苟延殘喘的女人,為什麼會在這裏呢?她沒有受任何的外傷,她變得如此虛弱很可能是長時間沒有吃東西喝水的原因,黑衣人如此殘忍地拘禁了她那麼多天,為什麼剛才又突然那樣地關心她,要為她蓋一件衣服呢?

一小時後,我也將沉沉睡去。

我迫不及待詢問她剛才所說的“不好的事情”是什麼。

我是為了尋找曄君而來的。

“你是想……”我捏起拳頭晃了晃,丁琳堅定地點點頭。

“你是晴之雨?”我也認出了丁琳。

許久沒有更新的微博頁麵上,彈出他的最後一條微博:

收藏了他的所有賬號地址,我從不發表評論,防止自己的賬號被他發現,我用毫無規則的數字和字母注冊賬號,連我自己不用筆寫下來都很難記住。這些我費時費力去做的事情,就像當時和曄君相處時所做的事情一樣。很可能下一秒,就變得毫無意義。

我將一隻腳踏在蹲坑之間的隔牆上,鼻子已經可以聞到窗戶縫隙裏漏進來的新鮮空氣了。

男人絲毫不為所動,他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一言不發地把我拖了回去。廁所外的牆壁上張貼了許多報紙,看起來不像是以前遊樂城弄的,我在臨被拖進廁所前,用手機拍了幾張牆上的照片,包括那個藍色的救生圈。

廁所門外牆壁上,標示樓層的阿拉伯數字“1”旁邊,還有一個數字“0”,但它被那隻藍色的救生圈擋住了。

為什麼他會笑呢?

抱著嚐試的心理,我找到了這扇鐵門。鐵門由一根根豎鐵杆焊接而成,偏左的位置確實少了一根鐵杆,但留出的空隙實在小得可憐。所幸我是一個苗條的女人,擁有那種令人羨慕的吃死不胖的體質,但副作用就是胸部也同比例的苗條。曄君曾經和我吵架的時候,就刻薄地歧視過我的胸部。吵架時的曄君,現在想起來都讓我恨得牙癢癢,他每次都好像故意要引起我的憤怒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