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環寰遊樂城裏的一個男廁所吧。”我往小便池側了側頭,示意道。
我搖了搖她,希望她能夠醒過來。但估計藥效還沒退,她沒有一點兒反應。我走到洗手池邊想弄點兒水來讓她清醒清醒,擰開水龍頭,噴了幾下鏽水,之後一滴水也沒有流出來。站在洗手池前,感覺鞋底黏黏糊糊的,用手機一照,有一攤猩紅從洗手池下的櫃子裏流出來。
男人手裏提著一隻綠色的漆皮桶,打量了我們三個人一眼之後,又把視線轉到了洗手池,他發現了我翻出的曄君衣服,冷笑了一聲。他擰開了漆皮桶的蓋子,將裝在桶內的液體往地上倒了出來,廁所裏的臭味被汽油味所覆蓋,眉眉被嗆得咳了幾下。
按亮手機屏幕,望著屏保上曄君俊秀的臉,希望在我生命最後的時光裏,與他一起度過,哪怕電量維持不了幾分鍾了。
門最後一次被鎖上,永遠不會再打開,男人也不會再回來了。
脫去外套,我深吸一口氣,把肩膀伸向鐵門的空隙中。半個身子很輕鬆地穿過,胸部也毫無難度,但是頭部卡住了一半。嘴唇不小心碰到了鐵鏽,嚐到一股苦澀的味道。我稍稍轉動下巴調整角度,一咬牙,用力擠了進去。下巴一陣刺痛,用手摸了摸,似乎被擦出了一道印子。
看起來流了不少的血,曄君一定是遭遇了什麼事情,是黑衣男人對他做了什麼嗎?
他快步向我衝過來,眼見就要伸手拉住我的衣服時,一個踉蹌,滑倒在濕滑的地上。
真相也在一步一步脫離我的肉體,在眼前一塊塊龜裂的牆磚上,慢慢被拚湊起來。
渡船所需要的乘客人數,正是六個。
蓋在她身上的衣服,在袖章的位置縫了一個六角形的圖案,和門外救生圈當中的那個是同一個標誌,仿佛有著某種重大的含義。
我開始瘋狂地尋找曄君,通過許多種渠道和方法,依然毫無收獲,我這才明白失去後才會懂得珍惜這句話是至理名言。也許是我的不懈努力感動了上天,在漸漸失去信念的時候,無意中找到了曄君的微博。
聽著自己奇怪的嗚咽聲,我昏昏欲睡。
誰還曾記得那個被害女人的名字呢?
曄君一定做夢也沒有想到,他本想拿來焚滅我的綠色漆皮桶,這個時候會變成我手裏的一個重要工具。
丁琳見我一臉困惑,拿出手機給我看他們的合照。沒錯,一樣的臉型,一樣長長的鬢角,照片裏和丁琳合照的男人,就是曄君。
這個行將入土的女人真的是眉眉嗎?為什麼黑衣男人會對她這麼溫柔地說話呢?
仿佛一部驚悚片,出乎意料的結局,讓我恐懼而又備感惡心。
屏幕上曄君那張笑盈盈的臉,在淚水前變得模糊起來,黑色眼影混合了眼淚滴落在屏幕上,一個個黑色的圓點慢慢遮蓋住曄君的照片。
一張作為屏保的男生照片,讓我尋回了一些記憶的碎片。
冰檸檬、晴之雨、眉眉,是曄君微博上僅有的三個關注他的人,我們彼此知道,互相窺探,卻是第一次見麵。
“你和他交往多久了?”我不禁問道。
曄君那身衣褲上沾到的血跡,從血量上來看,一個人要是流這麼多血早就應該死了,如果曄君已經死了,那豈不是已經有了七個人,超了一個人了!
我還是成為了渡船上,那第六個乘客。
搬完她們的屍體,我已是累得氣喘籲籲,還有傷腦筋的一點是,單憑我的手沒有敲開玻璃的勁道。
廁所回歸死一般的寂靜。
幾乎和曄君破門而入的同一秒,我打碎了玻璃窗。
正在此時,被籠罩在黑暗陰影下的最後一個蹲坑,突然有了動靜。
記憶也在這裏中斷了。
在電影院售票口前麵,我對他大吼道:“曄君,我們完了!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我腦中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這是哪裏?
我一下子無法適應如此明亮的環境,刺眼的陽光讓我雙眼流淚,我不得不把頭轉回廁所裏。
剛才在門外看見了牆上標寫著樓層的數字,這裏隻是一樓。門肯定不通,蹲坑下的管道連手都伸不進,更別說一個人要鑽過去了,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蹲坑上那排高高的窗戶了。
我的手機已經快沒電了,我在廁所裏轉了一圈,仍舊沒有一絲信號。我打算在牆上留下自己的名字,還有丁琳,可以的話,還有另外兩位。
和那名女死者的遺物是同一隻,邊緣還有燒焦的痕跡,時針也定格在女死者去世的時間上。這個時間也正是剛才黑衣男人所說的一小時之後,正是那個女死者的死亡時間。
起初以為這次和以前一樣,又是一次小別扭,過幾天他就會回來找我。可是等了三天,連一個短信都沒有收到,我有些按捺不住,就打了個電話過去,沒想到他的手機號碼已經不存在了。
我氣得發抖,而他冷靜地對我說:“記住你說的這句話。”說完扭頭就走。
我的頭還有點兒暈,丁琳比我晚進來,藥效肯定也沒退,除了眉眉,空無一物的廁所裏也沒有能夠當武器的東西,就憑我們兩個女人怎麼可能和強壯的黑衣人對抗呢?
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囁嚅些什麼。
男人把我狠狠地推進了廁所,用他堅硬的鞋子朝我的肚子和臉蹬了好幾腳,肚子痛得火辣辣,我蜷縮成一團,在滿地的汽油裏已經沒有力氣再發出聲音了。
“因為我關注了他的微博,發現他來到環寰遊樂城後就銷聲匿跡了。前段時間這裏發生過一些不好的事情。”
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了。
除了關注曄君的三個人之外,多出來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呢?
男人看了我一眼,我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仍保持著準備跳躍的姿勢,可能他覺得好笑,搖搖頭走了出去。門外響起一陣鐵鏈的碰撞聲,是男人把門鎖上了。
“你也來找人?”我驚奇道。
眉眉沒有任何回答,男人又說道:“我現在就把她帶來。”
那就隻有一種可能性——
她隻是輕輕地哼了一聲,作為回答。
喚了幾聲丁琳的名字,她斜倚在牆角,全然沒有反應。我爬到她的腳邊,她的胸脯沒有因為呼吸而上下起伏,白淨的額頭上一個血洞還在往外流著鮮血。這應該是男人剛才來追我前,為了防止丁琳逃跑而下的重手,沒想到丁琳因此而喪命了。
門外明亮的光線讓我有些睜不開眼,我半眯著眼睛,越來越靠近廁所的門了,再走兩步我就能摸到門把手了。
重新穿起外套,剛抬腳往裏走,發現一棵樹枝上掛著件黑色的皮夾克。
我摸了摸口袋,幸好身上的手機還在,點亮屏幕,發現一格信號都沒有,上麵顯示的時間是上午十一點十四分。
他叫曄君,是我的男朋友。
第一個閃進腦海的念頭是他要自殺,否則怎麼會無緣無故跑去那種荒棄的地方,銷聲匿跡?!
原來,我並不如想象中那般了解他。
“我來找我的男朋友曄君。”丁琳笑著說道。
繞著遊樂城的圍牆走了一圈,沒有發現可以進入的地方,雖然已是無人管理,但高高的圍牆和緊閉的鐵門,對我來說依然是無法逾越的屏障。
男人向丁琳走了過來,任由手中的漆皮桶裏的汽油流得到處都是。丁琳連連後退,被逼到了牆角,她的臉被男人的背影擋住了,我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但能聽見她因顫抖而發出的牙齒碰撞聲。
也許已經死去的那個人才是眉眉,我翻了翻那具屍體的衣服口袋,找到了手機上她的賬號和用戶名,果然如我所猜,這具屍體才是真正的眉眉,她第一個趕到環寰遊樂城,可能是黑衣男人第一次下手,技術還不算嫻熟,在眉眉抵抗時殺死了她,當時血腥的場麵從屍體上那恐怖的傷口上就可見一斑。
我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之中,曄君的血衣,死在我麵前的丁琳,奄奄一息的眉眉,在倒滿汽油的男廁所裏,我品嚐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遇到了變態殺人魔,看來我今天是在劫難逃了。
“是誰在那兒?”我鼓起勇氣,衝著角落喊道。
我開始掄起手裏的漆皮桶,奮力朝玻璃窗砸去。
“為什麼我會在這裏?”女人茫然地看著我。
如同擁有六隻角的六角形一樣。
“你到底要幹什麼?”丁琳站起來質問道。
他一定是感覺到了不對勁,要開門進來了。
親愛的妹妹,我終於不用再等她們了,我去結婚了。
經曆過一次的我,無法接受他的再一次離開。我找到他最後發的一條微博,像是在一個遊樂場裏,他站在一堵白色的牆壁前麵自拍了一張,背景上掛著一隻藍色的救生圈,上麵印著白色的“FORGOTTEN”字樣。
很快,傳來了鐵鏈晃動的聲音。
我通過鏈接,找到了他的其他網絡賬號,翻過一篇篇的日誌,就像在看他的日記,每天去了哪裏,吃了什麼。我在電腦屏幕後麵默默關注著曄君,仿佛他仍在我身邊一樣。
“你找到曄君了嗎?”我湊近眉眉的耳邊問道。
我們所有人的錢包手機都在,顯然不是為了劫財。我們幾個女的也沒有受到任何性侵犯,也可以排除劫色。所以根本不存在什麼殺人魔,隻有那名女死者家屬為了超度亡靈的變態祭祀。據我個人的猜測,我們這幾個女人之所以會被帶到這裏來,是因為這裏就是兩名流浪漢強奸女死者的第一現場。在這裏喊破喉嚨也沒人會聽見,像是專門為了罪犯而建造的一樣。
我倔強地與它對視著,不服輸地不願閉起眼睛,但渙散的視線已沒有辦法對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