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的人(2 / 3)

韓雨程搖搖頭:“今天之前我也不認識他,他是那個女人的丈夫。”說完,韓雨程羞愧地低下了頭。

我早已是個打柴結的高手。

“先生,你還好吧?”

客棧裏響起老板娘的熱絡招呼聲,我才知道,是有新的旅客來了。從聲音判斷,來的也是一男一女兩位住客,女的聲音高亢,顯得很興奮,男的聲音低沉且少言寡語,似乎對女的無可奈何,兩人的年紀也相差不少,沒準兒又是一對婚外情的孽緣。

那個女人,我已然明白她指的是誰。

就這樣,竺曉淩成了我生命中的第一個女朋友。

“這是陳強的皮夾。”我脫口而出。

“我也不知道。”阿布撓撓頭。

我拋下對人生的迷茫,開始著迷於竺曉淩沉默背後的真相。

二十年前,我的頭發還不是蓬鬆的,我的眼睛要比現在更有神,除了癡癡地笑,也沒有過多的習慣動作,字典裏也沒有出現過竺曉淩三個字。

“這片地方隻有我們一家旅館,但我們從來不接待沒有預約過的客人。”

“你有預訂過嗎?”

但是來這裏的每個人,都快樂不起來,久而久之,阿布也像他的客人一樣不苟言笑。二十歲的他,已經懂得了如何在那些住客麵前偽裝自己。

“這是你打的結?”韓雨程突然看見了我手裏的繩子。

男人在我背後搶先答道。他飽滿的聲音擠進我的耳膜,像樹林中潮濕的空氣,蔓延到我身體的每一個細胞裏。

“你認錯人了。”

匿名信被懷疑成了惡作劇,如果信是從情人林邊緣所設的信箱寄出,抵達警察局至少也要兩天的時間。兩天前,陳強還沒有動身來到情人林,又怎能預知他的屍體會在枯井裏呢?

我故意在吃飯的時候,問起了阿布父親離家出走時候的衣著,阿布母親明顯緊張,回答得也是語無倫次。我看見她偷偷在櫃台後檢查井鎖鑰匙,因此肯定那口井裏一定有問題。

我抑製不住撓頭皮的動作,零星的頭皮屑飄飄悠悠落在肩頭的衣服上,零零落落,仿佛一片片柳絮般的白雪。

氣氛好像變得尷尬起來,我努力尋找著話題,想打破這難耐的沉默。

“吃了他們做的早飯,我就頭暈不舒服,打算在床上躺一會兒,老板娘就進來讓她兒子喂我吃藥。”

誰知,警察在井裏沒有找到屍體,連我看見過的衣物都消失不見了。井水通常和地底的暗河相連,也許水位升降被暗流衝走?如此牽強的推斷,隻能說,大三時的自己,還很稚嫩。

通過信裏的提示,警察很快發現有人破壞了後庭枯井的鎖,屍體可能被扔在了井裏。

“是啊!怎麼了?”胖子顯然不懂長樂客棧的規矩。

旅館門口傳來喧鬧聲,我急忙開門出去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和竺曉淩對視一眼,彼此心知肚明,陳強一定不是自殺,那個拿走陳強所有錢,再把皮夾塞進她門縫的人才是凶手。

“你好像有點兒怕他們。”我用大拇指朝門外指了指。

一個大城市裏嬌生慣養的女孩,又怎會打這樣的結呢?

“不認識。”阿布把照片丟還給他,拽著我往回走去。無論胖子如何懇求,阿布都麵無表情地插上了門閂。

“你的店叫什麼名字?改日有空定去拜訪。”我轉身邁開碎步,避免讓他們倆好奇的目光落在我憔悴的正臉上。

竺曉淩也用力點起了頭。

“我們倆正研究著繩結,我突然覺得自己不該去懷疑丈夫,一時沒控製住就哭了起來。之後聽見有人朝我們走來,就看見了你。”韓雨程頓了一秒,神情嚴肅地問我,“你來情人林真的是為了我的事情嗎?”

一捆色彩鮮豔的細繩,我拉了拉它,韌勁十足,承受一個成年人的體重也不成問題。

我和阿布關係一度甚好,從他那裏知道他父親出走時幾乎沒有帶走任何衣物,就算是私奔,也不至於如此匆忙,說是被人追殺倒有可能。

“開什麼玩笑!”我大聲說道。

在死亡原因的定性上,警察還需要時間,所以我和竺曉淩被要求不允許離開長樂客棧。

我這才明白,阿布是長樂客棧老板娘的獨子。

竺曉淩搓著手指:“一開始我沒在意這件事,下午他們說陳強到情人林來了,而且還失蹤了,我才想起這個皮夾像是他的。如果這時候我把皮夾交出去,反而會受到懷疑,畢竟我是這個旅館裏唯一有殺陳強動機的人。”

進入晚秋,天氣漸漸轉涼,日夜溫差像是壞了溫控器的空調一樣,變幻莫測。

奇怪的是,警察在井裏隻找到了那張竺曉淩的照片,那本是陳強的東西。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發現。

在阿布六歲那年,他的父親就拋下妻子,跟一個外鄉的女人跑去了大城市。走的時候留下了一筆錢,阿布的母親就用這筆錢開了這家旅館,她希望自己的兒子不要為了父親離開的事情不快樂,所以給旅館起名叫作“長樂客棧”。

“真是這樣,好歹也算和我丈夫扯平了。”韓雨程輕鬆笑道,可我看見她的眼角微微發亮。

本就對殉情一事始終持懷疑態度的兩個人,找到了證明自己是對的方法,義無反顧地來到情人林。

“剛才樹林裏和你在一起的男人,是你的朋友嗎?”

盡管采用了保守治療,沒有切除惡性部位的腫瘤,但癌細胞的擴散速度驚人,正一點一點地蠶食我的身體。藥物吃多了,人體產生的耐藥性把特效藥的作用降到了最低。在這種可怕的病魔麵前,人生僅僅分為大笑著走向死亡和痛哭著走近死亡,但它們都必須經曆痛苦的煎熬。

“聾子為什麼要戴耳機聽音樂呢?”我分析道。

我已經不適合再做一名偵探了。

“真的不知道嗎?”我加重了語氣。

我倆同時笑了起來,原本不知如何啟齒的我,尋找著提問的時機。

“左庶,你和我們一塊兒去淺竹內嗎?”站在我門口的韓雨程,換了一套登山服。

她恨陳強,恨他將自己作為一件商品般對待。竺曉淩靈巧的雙手,打出了致命的柴結。

“當然!”

三天以後,警察確認了陳強的死是自殺,好像是根據脖子上繩子的痕跡,法醫可以區分出自殺和他殺。

“嗬嗬!”我笑出聲來,由衷地為她高興。要是這麼漂亮的一個姑娘不能說話,簡直是暴殄天物。

“也可能是助聽器吧!”

這一切都因為竺曉淩的到來,而變得不一樣了。

“當然!”眼神中沒有一絲動搖的跡象,就像他父親當年決定離開時一樣堅定。

“其實淺竹內並沒有傳聞中那麼可怕。”韓雨程從登山服口袋裏拿出一張打印紙,上麵記載著淺竹內所發現過的屍體。

遇見竺曉淩的時候,天氣比現在要冷一些,情人林裏光禿禿的枝幹像老人的手,求助般伸向天空。

想逃避的記憶畫卷,被吹去表麵覆蓋的灰塵,顯露出殘酷的本質。

像深藏汙穢的池水下的塞子被拔開,我再度陷入渾濁的旋渦,慢慢卷進記憶的最深處。

“總覺得他們母子倆有點兒奇怪,剛住進來的時候,我每天都會少東西,但是沒過幾天,這些東西又會回到我身邊。”

阿布母親的心理煎熬,絲毫不亞於癌症患者。

但就在我和阿布見到陳強的那晚之後,他也失蹤了。

“什麼?”

“預訂什麼?”胖子從西裝內側口袋掏出鼓鼓囊囊的皮夾,說道,“我給你雙倍的房錢,給我一間最好的房間。”

先環繞被捆綁物一圈,打一個單結,再將繩頭纏在繩子本身,便形成了一個可伸縮繩圈大小的繩結了。

感情有時就像一粒青春痘,放在臉上自覺醜陋,就算劇痛,還是忍不住會擠出血。待時光流逝,那些逢痘必擠的完美主義者弄得一臉瘡疤,反而不管不顧的人沒留下一絲歲月的印記,滿麵容光。

“但我今天發現了這個東西。”竺曉淩臉色一變,遞給我一個皮夾。

聽起來很荒唐,他們是在為自己的另一半尋找伴侶。每次外出的約會其實是在交流各自的生活習慣和愛好品位,回家時慢慢灌輸給自己的妻子和丈夫。用自己的生命,為他們約了第一次會。

難道……

阿布替我辦了入住登記,領我到了自己的房間。我的房間位於客棧的背麵,正對著一片庭院。庭院裏有一條石板鋪砌的小路,蜿蜒向另一片樹林。

我不由得失聲喚道:

繽紛繁華褪去後的返璞歸真,黑之所以才會是黑。

“誰啊!”阿布扯開嗓子吼道,嚇了我一跳。

我這才恍然想起,柴結是竺曉淩教我怎麼打的。

當年寫給警察的匿名信,正是出自我之手。

付一樣的房費,竺曉淩的房間卻比我的大上一倍,阿布對她好過所有的客人,這種好通常伴隨著愛慕之心。

“她是聾啞人嗎?”阿布對這位客人的興趣,絲毫不亞於我。

四年前,兩位地質考察學家前來尋找他們失蹤半年的同伴,結果在淺竹內裏找到了同伴的屍體,以及兩具骷髏白骨。兩名地質考察人員因為迷路而活活餓死在淺竹內之中,其中一人的腳有骨折的跡象,另一個人沒有丟下同伴而一起餓死。

我在鋪滿樹葉的地上發現了一根繩子,撿起來用力拉了拉,十分結實。繩子被人打了個結,環套大小剛夠穿過一個成人頭顱。仔細一聞,繩套上還殘留著女人的香水味,是我熟悉的氣味,竺曉淩用的也是這個牌子的香水。

第一次看見竺曉淩,她裹著厚厚的外套,塞著耳機,圍巾擋住了大半張臉,坐在長樂客棧門口的木長凳上,眼神憂鬱,對我友善的招呼聲置若罔聞。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胖子見苗頭不對,圓滑地賠上笑臉,“來,兩位小兄弟,抽根煙。”

腦殼中一記清脆的“哢嗒”聲,我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重新回到情人林,當我踏進樹林第一步的時候,那根纏繞在竺曉淩脖子上的粗繩,在我腦海裏浮現出來,我還記得那個繩結的名稱——柴結。這種結主要用來綁緊及拖拉木材之類的物品,打這種結比較方便隨意,但它必須受到拉力作用,否則就會鬆動脫落。但這種結對自殺的人來說,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打柴結時需要在被捆的物體上纏繞,自殺者要在自己脖子上打出這種結是件很麻煩的事情,除非有人幫忙才行,或者說竺曉淩和阿布互相為對方打了柴結。由此也就產生了一個問題——

“警察來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說呢?”

來過這裏的人,真的可以“長樂”嗎?

阿布輕蔑地瞥了眼他的皮夾,冷冷地問道:“你是第一次來這裏吧?”

“那不抽了,不抽了!”胖子連忙收起煙盒,一張照片從他的口袋裏飄落,我和阿布不約而同地認出了照片上的人。

阿布一個箭步,搶先拾起了照片:“你怎麼會有這張照片?”

越過一片山丘,我的腿肚子已經脹得不行,找了塊大石頭,暫時歇歇腳。望向腳下那片泛黃的林海,它有一個浪漫的名字——情人林。情人林路遠地偏,寧靜致遠,吸引著大批的遊客。來到此地的情人,大多不為觀光旅遊,而是來殉情自殺。每年情人林裏都會發現許多情人自殺的屍體,他們大多選擇上吊來結束生命,久而久之,情人林以自殺勝地而聞名。

“你是阿布。”預訂房間的時候通過電話,所以我記得他的聲音。

直到楊成森臨死前,我才知道他倆有了聯係。

阿布用肘子捅捅我,意思是我信不信這個胖子講的話。

韓雨程了解自己的丈夫,自小就是被家長放在溫室裏養大的,足不出戶,即便旅遊出差,也是專車接送,從不參加任何野外求生活動,不要說柴結,就連縫補衣服的針線結,他都不會打。

“左庶!”

警察把我們的嫌疑一一排除,趕在天黑之前,返回了縣城。

從兩個人走路時保持的距離可以看出,他們的關係並不親密。

現在的我,成為韓雨程願意托付信任的偵探,這源自情人林的重重謎團,使我成長為一個以破案為生的人。也許,是為了竺曉淩。

當自己死去,為了不讓自己的伴侶陷入無邊的悲傷之中,刻意營造出殉情的假象。讓自己的伴侶在預訂房間的日子,同時來到情人林,為的是讓兩個痛失愛人的人走到一起。

這個店名有所耳聞,我沒有停下腳步,接著問:“你的名字是?”

於是,我寄出了第一封匿名信,告知警察可能會有命案。

第二天起床後,我沒有看見竺曉淩,隻看見阿布和他母親慌慌張張地跑進了她的房間,於是我就跟了過去。

“想想就惡心。”竺曉淩的房間裏還有她的內衣和一些女性用品,如果被陌生人碰過,確實會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