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子苓拿著杯盞走到他傍邊:“你總是念叨些癡人說夢的話,”他將手中茶水遞給謝偷白,又接著說道:
“我同你認真交個底,倘若你肯辭去司吏的職務,餘下一生大可遊山戲水無病無災個幾十載……”
謝偷白抿了一口水:“如若是我不願意呢?”
言子苓皺著眉:“最多五年。”
謝偷白將杯盞握在手中笑了笑:“五年,也算是多了,我還得好好籌謀一番。”
言子苓:“你自己呢?懷澈。”
謝偷白看向他:“我這不是就在你跟前?”
言子苓:“你知曉我說的是什麼。”
謝偷白吹下眸看著手中的杯盞:“我本意也是以事道君,這跟我所謀之事並沒有任何衝突。”
言子苓眼含痛色:“你十四歲那年,從闕都流走到仄州,被先生撿到帶回草廬之時,發了風寒染了肺病,隻剩一口氣強撐著,先生當時尋遍了仄州的大夫才找到我師傅將你救回來,那之後,先生待你如同親子,受你詩書教你兵法、整斂衣食,不曾有一刻虧待過你,而你,不過才侍立先生身側二十載,便覺得這些人情不用還了?”
謝偷白麵上淡然早在他提到先生之時消失地蕩然無存,“我問過先生,問他想要什麼、問他想要我做什麼,我幾乎年年問日日問,可先生從來隻說,叫我不要辜負他,”
言子苓沒答話。
“我不知何為不辜負他,我琢磨了二十載,惦記著人非草木,便以為或許我自己贖清多年前那些罪孽、就是真的不辜負先生了。”
言子苓:“人非草木,你倒是還知曉個人非草木,”他嗤笑一聲接著道:
“我有自知之明,明白在你心中我的份量遠遠不及先生,但自從我二人相識到如今也有近二十載,這樣的連襟同袍之宜,你可曾也琢磨過不敢辜負一說?”
謝偷白微微一頓,抬眸看向言子苓道:“子苓,我是信你、重你,所以才有所持、敢不聽你,”
“懷澈生來是罪人,雖非草木,可心中有團孽火,遲早會燒幹我自己,我不求這命裏有人能澆了這灼,隻求這火永遠不會淌到我身邊之人的身上。”
言子苓手指緊握:“可是我不願!”
“我花了二十年去接納你謝懷澈往我生平裏占些重量,好不容易將你這個人紮根進心裏頭生了些拔不斷的情誼,你這是逼我,你這是逼我將那二十年給掏出來!”
謝偷白:“子苓,換你打斷手腳安度一生,你願意嗎?”
言子苓眼眶鮮紅:“要是換你一輩子,我沒什麼不願意的。”
謝偷白心下一酸:“子苓,何故至此?”
言子苓憤恨道:“因為你謝懷澈,他娘的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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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聲煩,接二連三落到院子裏的白海棠枝椏上,打碎了一地的白。
門外地磚上輕微又密集的滴落聲持續了許久,傳到了人的夢裏。
雨水泛涼,連風帶進屋裏侵入到被衾裏去,謝偷白夜半轉醒,渾身像是叫馬車碾過一樣疼。
屋裏油燈還剩半截燈芯燃著。
他撐著胳膊欲起身,卻不料雙腿無力,半分也支不起來。
想著或許是白天喝的湯藥的後勁,他也就沒太掙紮。
外頭的雨點子下的越來越大,滿院凡是長了枝葉的恐怕明早都得掉些下來。
這是今年秋日的第一場雨,來的前戲夠足,也叫人絲毫沒有防備。
不知怎的,謝偷白心下隱隱有些不安。
“千樓?”
他朝著門外喊了一聲。
不久便有一個身影推門進來——
“大人。”俞千樓身著白日的那身勁裝,帶著一股濕潤寒氣進屋。
謝偷白將視線掃到他身上,發覺雨水打濕了他的鞋襪,暗沉的水色長到他齊小腿的靴子,他發絲微濕,臉上不知是淌了些汗還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