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楚並不想向他解釋,卻問了他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比他還可憐?”
丁楚說的是曲終尋。
冷於冰又笑了,他看著跪在王皓身旁的曲終尋,滿頭散亂的白發,背彎曲得就像一隻死蝦,仿佛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他笑著反問丁楚:“你是說我可憐,還是他可憐?”
丁楚道:“你可憐。”
冷於冰道:“你說我比他還可憐?”
丁楚道:“你當然比他可憐,他至少還有朋友肯為他而死,而你卻連一個朋友都沒有,你若要死的時候,更不會有人替你擋劍。”
他接著又道:“你活了這麼久,可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都沒有,一個連朋友的沒有的人,難道不比他更可憐?”
冷於冰的臉色突然就變了,仿佛有什麼東西一下子刺中了他。
“你怎麼不笑了?”丁楚道,“是不是因為被我說中了?你剛才這麼大聲的笑他,其實是你嫉妒他,你覺得他本該像你一樣,絕不可能有朋友。你覺得他應該要比你更可憐,因為你不但嫉妒他,還一直都畏懼他。”
冷於冰的確被丁楚說中了,他確實沒有朋友,他一直都活在算計、陰謀、複仇、殺人之中。因為他想要權利,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能夠將功補過,摧毀白馬山莊和落霞穀,他就可以回朝廷邀功並得到重用。像他這樣的人,當然不會有真正的朋友,他更無法體會到那種為朋友而死的感情,所以他嫉妒曲終尋。
一個人心裏越是害怕、畏懼另一個人,就越是希望這個人活得痛苦,活得比自己更可憐。嫉妒,就是因為你覺得這個人本來就應該比你差,你才會心有不滿,所以冷於冰才要用盡一切辦法,讓曲終尋變成眾叛親離的下場。
就連曲終尋也沒有想到,丁楚這番話竟然說得如此通透明白,直擊人心。
可是冷於冰現在畢竟還是一個勝者的姿態,就算再通透的真理,也無法改變眼前的現實。
他更懂得用事實來說話:“有朋友又怎麼樣?還不是一樣都得死在我的手裏。”
冷於冰瞪著丁楚,道:“我隻問你,你是來殺他的,還是來送死的?”
丁楚道:“我是來殺你的。”
冷於冰道:“那你就是來送死的。”
丁楚道:“我就算是來送死,也是來送你去死的。”
冷於冰不屑道:“就憑你?”
丁楚道:“你為何不來試一試?”
冷於冰不想去試,他根本沒有把丁楚放在眼裏,殺丁楚,根本就不值得他親自動手。
他隻是淡淡地命令那個青衣人,道:“董梁,你去把他解決了。”
原來這個青衣人的名字叫董梁,冷於冰似乎也是第一次,在外人麵前叫他的名字。
青衣人手中已多了一對鐵鉤,這也是他隨身的殺人凶器。
凶器已露出嗜血的寒光,丁楚卻是赤手空拳。隻不過這一對拳頭,已被他練的比鐵還硬,一拳就可以將一名高手的喉結打碎,一拳就足以致命。
就在這時候,一個洪亮如驚雷般的聲音,突然從他們身後的樹林間響起。
“等一等!”
話音未落,一個身如輕燕般的人影,已從梢頭掠了下來。
這人身後還拖著一杆銀光閃閃的長槍——霸王槍!
丁楚隻聽聲音,就知道是燕承雪。可他還是一臉的驚異,因為他怎麼也想不到,燕承雪什麼時候竟會用這種長槍了?
燕承雪會心地看了他一眼,丁楚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燕承雪虎視著冷於冰,道:“你不妨讓他先把我給解決了。”
冷於冰搖了搖頭,傲睨自若道:“你也是來送死的?”
燕承雪道:“沒錯,我也是來送你去死的。”
冷於冰又慢慢地拿起了那把劍,目光放在劍身上,連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緩緩道:“也好,你們三個既然都在這裏了,就免得我再一個個去找了。”
“既然這樣,”他又接著道,“董梁,你就先送他去死吧。”
青衣人還是站在冷於冰的身後,這時,他藏在竹笠下的眼睛突然放光,就像暗夜下的一對星光。
他也終於出手,一對看似尋常的鐵鉤,突然變成一雙勾人魂魄,殺人誅心的利器。他要殺的人就在眼前,離他僅不到三尺的距離,他也早已看準了出手的部位,對方的背脊和腰眼這兩個部位是絕不會防範得到的,因為對方正背對著他,他要殺的人居然不是燕承雪。
燕承雪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人竟突然之間倒戈相向,矛頭對準了自己人。
就連冷於冰也沒想到,他背後的一雙利刃,瞬間就已到了自己的要害處,他已感覺到背脊上一陣肅殺的寒意。他還是背對著身後的青衣人,他已來不及回頭,就算他反應再快,也無法躲過這突如其來的背後一擊。
青衣人的眼中似已露出了笑意,他知道,這一擊已然得手。
可就在這刹那間,他的笑容突然凝結,臉上的肌肉突然僵硬,凸出的雙眼中露出一種不可思議的驚懼。就在他以為自己得手的同時,一柄更利的劍鋒,以更快的速度刺進了他的身體裏,他手中的利刃已觸及到了對方的衣裳,可始終還是差了一點點。
冷於冰還是背對著他站著,仿佛根本就沒有動過,沒有人能看清楚,他是何時將那柄劍反手刺出去的。
所有人都被這接踵而至的變化給驚到了,而丁楚卻感到十分的惋惜和不忍。
青衣人頭上的竹笠這時已掉了下來,燕承雪也終於看清了他的麵目,原來他並不是董梁,這青衣人竟是趙夕峰!
丁楚當然也早已知道,因為,這就是他和趙夕峰所進行的秘密行動。
趙夕峰不殺李暮,就是為了利用孔老三,讓冷於冰相信,他死在了李暮的手上。然後,他們就一直暗中跟著孔老三,因為他知道冷於冰一定會派人殺孔老三滅口,而殺孔老三這個人,絕大程度上都會是那個跟在冷於冰身邊的青衣人,這一點,他也確實算準了。
就在青衣人準備動手殺孔老三的時候,被早已安排好假扮成車夫的丁楚,出其不意地反殺了。殺掉青衣人之後,才是他們這個計劃真正的開始,因為,趙夕峰打算讓自己去頂替青衣人,跟在冷於冰的背後。這人一直都戴著頂竹笠,幾乎從不露出他的真麵目,而趙夕峰的身高體型,跟這個青衣人剛好相似,要模仿他的行為動作,也不是太難的事,隻要趙夕峰不說話,就絕不會露出破綻來。
讓丁楚去殺這個青衣人,是因為趙夕峰並不清楚這人的武功究竟如何,如果在這個過程中他不幸受傷,就難免會使這個計劃無法進行了。何況,他也很清楚冷於冰不是那麼好對付,這個計劃本身就很冒險,但是如果有了丁楚的幫忙,他們成功的機會就要大得多了。
他們確實差一點就成功了,整個過程中,冷於冰甚至都沒有露出過一絲的懷疑,這個計劃本來已接近完美。
趙夕峰身中一劍,後退兩步,居然還沒有倒下去,這把劍就留在他的身體裏,可他始終不敢相信。
“你……是從什麼時候……發現的?”
“從你出手擊倒石一的時候,”冷於冰還是沒有轉身看他,隻是淡淡地回答他:“你確實一直都隱藏的很好,如果不是那一瞬間我已看出端倪,恐怕剛才我就著你的道了。”
冷於冰又詭笑,道:“而我剛剛也說過了,你們三個既然都在這裏,就免得我再一個個去找了。我這句話,你們為什麼居然沒有一個人能聽得出來?”
他們三個這時都已經無語了。
趙夕峰那一擊本不該出手的,他也很清楚傷勢過重的石一,絕不可能傷得到冷於冰。他本來是希望通過那一舉動,讓冷於冰更加信任他的,因為他心中也並沒有確切的把握,他一直都在擔心冷於冰會不會懷疑他。
趙夕峰確實很聰明,可他的聰明卻也使得這一擊適得其反,因為他同樣有著每個人都有的弱點——做賊心虛。一個人做的事情,隻要不是正大光明,心裏就難免會產生不安,一旦不安就難免會出錯,一旦出錯或許就會是致命的。
趙夕峰這一致命的教訓,讓丁楚更加看清了冷於冰的可怕,這個人可怕的似乎毫無弱點。
冷於冰突然一伸手,握住了插在趙夕峰身體裏那把劍的劍柄,手腕用力一抖,又一轉身,徒手斜切,竟將這柄“遊龍劍”斷為兩截。一截留在了趙夕峰的身體裏,一截緊緊握在自己的手中,忽然怒目而視,厲聲叱喝。
“來啊,現在輪到你們兩個了。”
隨著冷於冰這一聲叱喝,趙夕峰慘呼著也已倒了下去。
他倒下去的那一刻,心中已沒有了仇冤,也沒有悔恨,他終究沒有實現他所說的話。他的腦海裏,現在浮現的隻是那一泓清澈如鏡的湖水,和站在湖水邊日夜等待著他的竹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