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中忽然又充滿了惡毒的怨恨:“沒有人知道我在那段時間,究竟是怎麼活下來的,那種滋味,你們永遠不會知道,因為你們沒有人體會過我那種痛苦。但我終究還是活了下來,所以我發誓一定要報仇,一定要讓你們這些人嚐盡各種痛苦,一定不會讓你們死得太輕鬆!”
他深深吸了口氣,接著又道:“後來,我就一直藏在那個後山的一個山洞裏,一麵養傷,一麵偷偷觀察著白馬山莊的一舉一動。”
曲終尋道:“可我第一次見到你,將你救回來,卻是在淮河邊的一戶農家。”
冷於冰道:“那次的確是你救了我,雖然那時我的傷還沒完全好,但我畢竟是奉命出來的,既然我還活著,當然就應該盡快回去將情況稟明。那晚,我本來是借宿在那戶農家,可誰知遇到了一群悍匪打家劫舍,放火燒房,我身體本來就還虛弱,房子一著火,我就被煙火味給熏暈了。正好你趕到,將我當成了那戶農家的遇難者救了回去。”
曲終尋道:“而你在落霞穀待久了,漸漸發現,我正好是你報仇最好的利用工具。”
冷於冰道:“要找白馬山莊報仇,的確需要一個更厲害的人物。而且,你的秘密我發現的也越來越多,最後,終於找到了可以利用你派人去刺殺白馬莊主的動機。”
曲終尋道:“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現這個動機的?”
冷於冰道:“從你派薛武去殺了元萬裏的時候。我一直都知道你痛恨朝廷的人,元萬裏其實並沒有真的勾結朝廷,而是被他的弟子楊麟誣陷的,你雖然並沒有確鑿的證據能證明這一點,可是我知道這中間有人在你麵前粉飾虛張,你就寧願相信他人的一麵之詞,打著為民除害的口號,也願意犧牲掉薛武。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知道了,要利用你跟白馬山莊開戰並不難。何況,你因為江弄箏的緣故,心裏本來就恨白馬山莊,隻是從不會在任何人麵前表露出來。”
冷於冰又道:“這個動機就是你之前所犯過的錯,也是你的弱點,因為,你太高看自己了。”
他說的沒錯,越是高傲的人,就越容易犯下自己察覺不到的錯誤,這種錯誤一旦被對手發現,就會是對自己致命的一擊。
可是曲終尋此刻,已經沒有法子挽回他所犯下的錯誤了,所以他也隻能承受這樣的後果,他隻能接著問:“所以,我派燕承雪去刺殺白馬莊主,你就在暗中推波助瀾,故意殺害各門各派的人,然後嫁禍給白馬山莊?”
冷於冰道:“因為那個時候,還沒有人出來擔任這個莊主,白馬山莊這些年幾乎與世隔絕,很少在江湖上走動,內部的事情由跟隨石舞陽時間最久的幾個得力手下處理,也已經足夠太平了。所以,我必須要在這個時候,想辦法把江弄箏推到這個莊主之位上去,隻要白馬山莊遭遇危機,她是絕不會坐視不管,到那個時候,就算她不想當這個莊主,也一定會站出來帶領眾人迎敵。”
這一點他算計的確實很準,曲終尋也不得不承認。以他對江弄箏的了解,他也相信,隻要白馬山莊遇到危機,又處於群龍無首的時刻,她必定會第一個站出來。隻是可惜,那個時候,他並不知道江弄箏還活在這個世上。
曲終尋的心中又感到一陣刺痛,他緊握的拳頭,似已可將自己的指節捏碎。他已沒有力氣動彈,可他卻想跳起來,衝上去咬冷於冰一口,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喝光他的血。
他幾乎是怒吼著道:“所以,是你害死江弄箏的!”
冷於冰對他的反應漠然置之,隻是淡淡地道:“沒有辦法,她必須要死,否則又怎能激起你和白馬山莊兩家的仇恨。隻是燕承雪這個廢物,本來早就可以殺了她的,卻總是猶豫不決,若不是我一直暗中跟著他,幫他殺了陸雲展,激起了他的殺意,恐怕他還殺不了江弄箏。他真是你養的這些殺手裏麵,最沒用的一個,你也真是沒有眼光……”
聽到這裏,一直默不吭聲的石一突然跳了起來,像瘋狗一樣張大嘴巴,齜牙咧嘴地撲向冷於冰。
冷於冰卻動都沒有動,因為一隻瘋狗是絕不可能對他有任何威脅的,雖然石一這次已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可他根本就連冷於冰的衣角都沒有碰到,就被他身後的青衣人淩空一腳,踢在他的腰間,再次又倒了下去。
這青衣人將竹笠戴得很低,完全看不到他的樣子,但他出招又快又狠,石一一口鮮血噴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冷於冰斜睨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他都還沒有死,你急什麼。”
他再次看著曲終尋,又問他:“你想知道的,現在是不是都已經知道了?”
曲終尋沒有說話,他已無話可說,他若還有力氣可用,也已不想再用到說話上麵,他隻恨不得活活掐死眼前這個人。
可是冷於冰卻還有話說,他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對了,還有一件事你不知道的,”他道,“我知道你恨不得掐死我,我更知道你一直都痛恨朝廷,也殺了不少朝中之人,可你不知道,我也是朝廷的人。官場不是你所想的那麼簡單,這麼多你認為都該殺的人,但你殺得完嗎?”
他接著又緩緩地道:“所以,其實你也恨不得我,我殺你也是理所當然的。”
說完這句話,他就慢慢地向前走了兩步,俯身拾起地上那柄“遊龍劍”,背對著曲終尋。他的動作很慢,就像他在折磨別人,看人痛苦的時候一樣,他殺人,有時也喜歡慢慢地殺。
他又端起這柄“遊龍劍”細細地看了看,喃喃自語道:“你的劍法的確已稱得上是登峰造極了,若不是你傷的這麼重,我還真沒有把握殺得了你。隻是可惜,你這套劍法從此以後就要失傳了……”
他又歎息了一聲,道:“但這世上遺憾的事情本就很多,無奈,誰叫你跟朝廷作對呢。”
他突然反手一劍,劍鋒不偏不倚刺向曲終尋的心髒。
這一劍的力道和準心都剛剛好,就像他腦袋後麵也長了眼睛一樣,一劍下去,他就聽到劍鋒將肉體撕裂開來,刺進內髒的聲音。隻不過,這一劍刺中的卻並不是曲終尋,而是另一個人,他的腦袋後麵畢竟還是沒有長眼睛。
王皓不知從什麼地方突然衝了過來,替曲終尋擋下了這一劍,他的身體瞬間就被劍鋒穿透。
他已看不清曲終尋的表情,也聽不清曲終尋顫動的口中在說什麼,他隻感覺到自己突然變得虛弱無力,眼前一片模糊,黑暗好像離他越來越近。王皓伸出手去,想抓住曲終尋,可他怎麼也抓不到,四周幾乎全是空的,曲終尋好像離他也越來越遠。
王皓仿佛又聽到了曲終尋的聲音,又聽到他說那句:“你真的不走?”
他終於笑了笑:“我不能走,因為……我的朋友現在有難。”
曲終尋什麼都沒有聽到,甚至連王皓的慘呼聲都沒聽到,他隻看到王皓的臉上,最後還露出了一絲笑容。
3.
雪又開始下起來了,大片的雪花,從暮色如火的天空中飄落。
王皓的血還未幹,落在他周圍的白雪頃刻間就已變紅,風雪驟起,他的屍身已漸漸變得冰冷。
曲終尋看著王皓倒在他的身邊,眼睜睜看著他慢慢地死去,自己卻一點辦法也沒有,他甚至連眼淚都沒有流一滴,因為他已無淚可流。他除了痛苦、悔恨,幾乎已做不了任何事情。
冷於冰竟也感到十分意外,皺起了眉頭,冷冷地道:“這個人是誰?”
曲終尋雙眼通紅,眼眶裏流動的仿佛全都是血,可他的語氣中卻充滿了自豪,他一字字道:“他是我的朋友,是我這一生,最好的朋友。”
冷於冰突然大笑,大笑之後又是狂笑,他笑的幾乎已接近瘋狂。
從來沒有人見過他這個樣子,他這一生,也從未像此刻這樣笑過,他就像是突然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一件絕不可能的事情。
他狂笑道:“你也會有朋友?像你這種人,也會有最好的朋友?”
他相信曲終尋有很多出色的徒弟,也相信有很多佩服他的人,但他絕不相信他會有朋友。雖然這個人肯為他擋劍,甚至肯為他死,但他還是不相信,這個人是曲終尋的朋友。
他的笑聲還在繼續,他不斷重複著:“你也會有朋友……你這種人怎麼可能會有朋友?他怎麼可能是你的朋友……”
冷於冰的確像是已經癲狂在他自己的笑聲中了,就連丁楚慢慢從峽穀中走過來,出現在他們的麵前,他都沒有發現。等到他看見丁楚的時候,他還以為他所看到的,隻是自己的幻覺。
因為那次,在曲風鈴的墳前,他明明就看到丁楚已經死了。
可冷於冰立刻就明白,立刻就恢複了鎮定和理智,他絕對是一個特別善於控製自己情緒的人,這樣的人的確很可怕。
他甚至沒有感到半分驚訝,隻是很平淡地道:“原來,你是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