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石一還沒死,隻因為曲終尋現在還沒有出劍。
他的劍利落幹脆,劍氣激蕩,幾乎無人能擋。石一現在就像一隻待宰的羔羊,雖然他還能站著,但隻要曲終尋出劍,他立刻就會再次倒下,這一次倒下,曲終尋就絕不會再給他站起來的機會了。
可是曲終尋卻仍木樁似的站著,手中的劍鋒垂落向下,他竟開始猶豫了。
這是為什麼?難道是因為江弄箏?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意識已不受控製,他本來應該毫不猶豫地衝上去,殺了石一,了卻他心中的恨意。可他的手在顫抖,手中的劍在遊移,石一越是毫無抵抗,他仿佛就越不忍殺他。就像當年他威逼江弄箏,她也是毫不反抗,就寧願死在他的刀下。這也是他唯一能讓江弄箏留下來的法子,可他既不忍,又痛苦。
他畢竟是一個多情的人,就算他已經老了,心中的情意卻沒有老。就像酒一樣,越老越濃,藏得也越深,隻有當酒意酣然的時候,這種情感才會隨之流露釋放出來。
這也正是他所擔心的事情。因為他了解自己,也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對江弄箏的情感有多濃,濃到他已不敢再麵對她,哪怕隻是看到她的影子,他也會不能自已。
難道他就這樣放過石一?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石一突然衝了過來,帶著凜冽的殺氣衝向他。
就算曲終尋想放過石一,可他卻不能放過曲終尋。
他沒有那麼多的顧慮,他隻有必死,或者必勝的決心!
他衝出去的同時,手中的長劍突然擲了出去,像一支破空激射而出的冷箭,直擊曲終尋的腹部。他這一次用的不是什麼精妙的招式,人也像一隻野獸般撲向曲終尋,他的招式連一點變化都沒有,但是很猛,很不要命,因為他就是去拚命的。
可是曲終尋卻不想和他拚命,他急退兩步騰空躍起,那柄飛來的長劍就從他腳下掠過,他人已在半空,腳下沒有著力點,躲過這一劍身體已緩緩在往下落。石一已看準時機,就在曲終尋下落之際,他猛地躥起,像條惡虎一樣撲上去。
曲終尋已無法再躲閃,但他手中還有劍,半空中劍氣揮落急下,這一劍直接劈在了石一的背脊上。可是,他的身體卻突然像被一塊巨石砸中,砸在了他的小腹上,石一竟硬頂著挨下了這一劍,還是將曲終尋撲倒了。
兩個人同時倒在了雪地上。
石一這次沒有再站起來,他趴在地上,抬起頭,用一種興奮怨毒的眼神看著曲終尋。曲終尋卻站了起來,他一站起來,就發現腹部劇痛不已,不是被石頭砸中的痛,而是被利刃刺中的痛。
一柄短劍,一尺三寸長,寬僅七分,雖已斷了一截,可是這半截,現在卻已插進了曲終尋的腹中。
沒有人比曲終尋更熟悉這把劍,這把他曾帶在身邊數十載的切玉劍。它的劍鋒雖已斷,可它殘缺的劍身仍是如此鋒利,血瞬間就已將碧青色的劍身染紅,曲終尋的臉色也瞬間變得蒼白可怕。
曲終尋仍站著,沒有倒下,這一劍雖然不立即致命,可他現在的傷勢也並不比石一輕。
石一突然笑了。
“你是不是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被這把劍刺中?”
曲終尋勉力撐著,冷冷地道:“你以為,我現在就殺不了你了?”
石一又笑:“就算我死,你也活不長了。”
就在這時候,有個聲音比石一笑得還大,笑得更瘋狂。
“他說的沒錯,你最好現在就殺了他,否則,可能就沒有機會了。”
這個聲音嘶啞低沉,這個人忽然就從山坳後麵轉了出來,穿著一身錦衣新服,一張臉卻已辨不清麵目,容貌殘破不堪。這張臉配上這套新裝,更顯得說不出的詭秘可怖,他也終於撕下了那張普通的人臉麵具。跟在他身後的,還有一個戴著竹笠看不清麵目的青衣人,這個人仿佛總是影子一般跟在他的身後。
“老九?”
曲終尋怎麼也沒想到,這個時候,來的人竟然會是他。
“你是不是已經猜到了?”
曲終尋的確已經猜到,落霞穀的奸細當然就是他,因為“老九”本來隻是個啞巴的。可他現在知道,似乎已經晚了。
“你既然已經猜到,就更應該知道我不叫老九。”
曲終尋竟然就問他:“你本來叫什麼?”
“冷於冰,”他譏笑地看著曲終尋,“本來我叫什麼其實並不重要,因為你也不會聽過這個名字,隻不過一聽到你叫我老九,我心裏就會忍不住覺得想笑。你畢竟也是一方梟雄,我想你也不願在這個時候,還被我一直嘲笑在心裏。”
曲終尋冷哼一聲,道:“看來,你對我還不錯。”
冷於冰道:“畢竟這十多年來,你對我也還不算懷。”
曲終尋轉過頭,環顧四周,突然發現,山穀後麵的守衛這時已全不見了。
冷於冰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麼:“不用看了,你們山穀後麵所剩無幾的那點人,現在都已經死光,就算還有沒死的,也沒用了。”
曲終尋震驚不已,他的人就這樣全沒了?
石一這時也猛然轉過頭去,他帶來的那幾十鐵騎,果然也都已看不到身影了。他們都是石一特別挑選的精英死士,無論對方的武功有多高強,他們就算一個個拚死,也絕不可能死得這麼毫無聲息。
所以,隻有一種可能,他們都是被別人從背後用暗器偷襲身亡的。
冷於冰不但武功深藏不露,同時也是一個暗器高手。這一點,他瞬間就已證明給石一看了,就在曲終尋剛回過神來看他的時候,兩股寒芒已打中了曲終尋的左腿膝蓋和右手手腕。
曲終尋手中長劍脫落,腳下一軟,單膝跪了下去,滿頭冷汗如雨。
冷於冰陰惻惻地笑著:“看來,你是真的老了。”
曲終尋的左腿和右手筋脈已被打斷,就算不廢,也無法再使出半點力氣了。
冷於冰又道:“現在,你們兩位大人物,都隻有跪著跟我說話的份了。”
曲終尋和石一相互望了一眼,神情複雜,苦不堪言。
他們兩個人,就像是兩隻為爭食相鬥的野獸,此刻已經鬥得兩敗俱傷,精疲力竭,卻被暗中窺視已久的獵人抓個正著。現在,他們才是兩隻隨時待宰的羔羊,就算想拚命,他們也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拚了。
2.
冷於冰俯視著曲終尋,看著那半截還留在曲終尋體內的切玉劍,忽然搖頭歎息。
“這的確是一把難得的好劍,對於一個殺手來講,它簡直已算得上是最完美的武器了。”
他突然出手,一手抓住劍柄,一手扣住了曲終尋還擊的左手,半截斷劍被他從曲終尋的腹部裏拔了出來,握在手上。曲終尋的傷口頓時裂開,血噴如注,他強忍著劇痛,一聲未吭,人卻似已將要倒了下去。
冷於冰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握著半截斷劍,恨恨地道:“隻可惜,用這把劍的人也是一個窩囊廢,竟就這樣被你們給毀了。”
他突又瞪著曲終尋,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江弄箏為什麼會死?”
曲終尋的確很想知道,到了這一刻,他就算死,也想死個明白。
冷於冰道:“你派燕承雪去刺殺白馬山莊的莊主,可是當時,白馬山莊並沒有正式立莊主,因為這個人,”他指著石一,接著道,“石舞陽唯一的兒子,並不想承擔這份重任,所以江湖上沒有人知道白馬莊主究竟是誰。因為,江湖上並沒有幾人知道他的存在,更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曲終尋問:“但是你知道?”
冷於冰道:“我當然知道。”
曲終尋終於恍然大悟,他這時才發現,自己掉入的這個陷阱,遠比他想象得要更深更黑暗。
“原來,和我對接讓我除掉白馬莊主,並給我報酬的人,也早就是你們安排好的?”
冷於冰道:“你還不算太蠢,因為莊主之位沒有人敢冒充頂替,你所派出去的殺手,雖然在此之前還不知道白馬莊主是誰,但隻要一到了白馬山莊,自然就能夠知道了。這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沒有人會懷疑。”
曲終尋又問:“你又是怎麼知道,江弄箏其實並沒有死,還留在白馬山莊的?”
冷於冰道:“隻有我知道,白馬山莊的秘密,不會有其他外人比我知道的更多,他們對外一向都保持著神秘的態度。”
曲終尋忍不住怒道:“你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
“我現在也可以告訴你這一切,”冷於冰笑的很陰鷙詭異:“因為我第一次闖進白馬山莊的時候,就已經發現石舞陽和江弄箏生下了一個兒子。那一次,我們十八個人奉命去刺殺石舞陽,但是,我們都低估了石舞陽,所以十七個人全都慘死在白馬山莊的後院裏,隻有我一個人僥幸活了下來。也正是因為我被火燒的麵目全非,他們都以為我也死了,就將我和另外十七個人的屍體,一起扔在了後山的亂石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