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般人的印象中,種族歧視大都是白人歧視黑人,可是在那個時期的剛果(金),裏尤路夫人同樣因種族與膚色不同遭到排斥。為此,夫人經常說是自己連累了裏尤路先生,因為她是白人,是外族人,自然成為被攻擊的對象。不論你的政治立場是站在哪一方,都無法改變你是外族人的身份。
“我當時出門恨不能把自己的臉抹成黑的。那個時候黑人對白人既害怕又憎恨,是骨子裏的,也是曆史造成的。” 一黑一白,令他們尷尬的事情一件接一件不斷地發生。
他們夫婦去南非約翰內斯堡參加國際雕塑藝術展覽,當時,黑人不允許進白人酒店,白人也不許住進黑人的旅館。
“在南非,我們不可能住在一起。裏尤路被酒店拒之門外,這讓他很受屈辱。我們到達南非才幾個小時,還是當機立斷,馬上返回金沙薩,這地方堅決不能待。現在想起這事,我心裏仍不舒服。”夫人說。
剛果(金)的混亂,與其他非洲國家沒什麼區別,政局混亂全因爭權奪利造成。盡管蒙布托從1965年起執政達30年之久,這30年間他用鐵腕般的統治也遏製了多次分裂,可是他專製獨裁、腐敗又任人唯親,把整個國家拖入了極度貧困的深淵。20世紀90年代中期,老百姓人均年收入不到150美元,這個埋藏著大批地下寶藏的非洲大國,居然淪落到世界上最貧困的國家之一。到頭來,受苦受難的都是普通百姓。
1997年,剛果(金)終於結束了蒙布托的統治,人們原以為期盼的新生活就在眼前。誰知不到一年時間,本土又爆發了內戰。聽夫人說原因是:200年前,有一批圖西族人從盧旺達遷移到剛果(金),但由於他們的部族血統、語言、文化等差異,一直受當地剛果人的仇視和排擠,還經常為土地、財產和權力的紛爭打得你死我活的。
1997年,卡比拉想盡辦法把蒙布托搞下台的時候,曾經借助圖西族士兵的支持推翻了蒙布托政權。但是等到他上台後,反過來又借用手中的權力,開始驅逐這些為他賣過力的圖西人,於是招致了圖西士兵的反抗。由於圖西族分布在剛果鄰國的不少國家,部族間的關係也比較複雜,原本剛果(金)的內戰,很快就演變成津巴布韋、安哥拉、納米比亞、蘇丹、乍得、盧旺達、烏幹達等9個非洲國家和20餘個武裝集團的軍事聯盟。戰爭混亂不堪,敵我難分,終究升級為“非洲第一次世界大戰”。後來,盡管這場戰火已經熄滅了,但衝突留下仇恨的傷疤,一直難以愈合。
裏尤路夫婦早已看透了非洲政治局勢的動蕩,而且,作為真正的藝術家,他們對政治毫無興趣。因此,戰爭來臨之際,他們把孩子們送出國學習,自己也回奧地利躲避了一段時間。直到卡比拉政局穩定後,裏尤路夫婦才回來,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我原以為,夫人最終的歸宿是在奧地利,萬萬沒想到,她為了挽救這個家,早已把奧地利的房子賣了。她知道,戰後一切從零開始,他們需要錢修複自己的家園,她說:“這裏才是我的家。”
我對夫人說:“真佩服你堅守非洲的韌性,換了我,經曆了這麼多災難,絕對要離開這個地方回奧地利去,享受安逸和太平。”
裏尤路夫婦有一個溫馨的家庭。
大兒子繼承了父親的藝術細胞,常年在父親的工作室搞創作,大女兒在銀行做部門經理,小女兒結束了美國的學業,作為非洲地區的總代理,經營著一家國際化的廣告公司。
據說,小女兒頗有點野心,不甘於僅僅在這家廣告公司做總代理,不到30歲的她,打算下一步競選國會議員。她與男朋友已經訂婚,男朋友是剛果(金)東部一個地區的官員,很有政治頭腦和魄力,估計他們的結合也是因為誌同道合的緣故吧。
裏尤路夫婦家的兩層小樓完全是自己設計的,不論從外牆還是內飾,絲毫沒有金碧輝煌的奢華,也並非歐式建築風格。一樓是客廳、飯廳和廚房。從門廳到客廳,擺放著用炮彈殼改做的花盆,裏麵的綠植和花卉來自自家花園。客廳裏擺著裏尤路先生不同時期創作的,風格迥異的雕塑精品,牆上掛著形式不一的巨幅繪畫作品。客廳一角,有一個小酒吧,裏尤路先生最得意的並非酒吧裏存的酒,而是大量中國音樂的CD,這些都是他每次到中國,在音像店裏親自挑選的。
在修複這棟小樓時,每一個角落都留下了夫人大量的心血。再看那些裝修材料,眼熟得很。
“子,你看這吊頂。”
“中國的PVC板。”我說。
“子,你再看這牆壁。”
“中國的壁紙。”我瞪大了眼睛邊看邊說。
“子,你看這地麵……”
我仔細一看,包括沙發靠墊、音響、燈具等等,統統都是中國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