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心你的鄰居(3 / 3)

“我們永遠都不想再過提心吊膽的日子了。”這就是布隆迪人最簡單的願望。

我一直無法理解,在塞拉利昂,10年內戰明明白白是為鑽石開打,剛果(金)的戰亂,也很明確是為了大片的礦產,在蘇丹的紛爭完全是為了昂貴的石油,而在布隆迪與盧旺達,沒油沒礦沒黃金的,你們打的哪門子仗呀,總共就兩個部族,大量殺戮導致的隻有兩敗俱傷。

在維吉尼亞家,我關上門,悄悄地問他們夫婦有關胡圖人與圖西人紛爭的起因和他們對兩者關係的看法。我相信他們是最公正的,因為,一方麵他們是兩者結合的家庭,另一方麵,他們是平民,與權勢利益相爭無關,再者,他們夫婦都在政府部門工作,現在維吉尼亞的丈夫溫諾先生已經從前任總統辦公室,調到了教育部,而維吉尼亞在婦聯長期與布隆迪婦女打交道,他們對於自己國家的事物很了解,也很用心。

不過,當談起這些敏感話題時,他們還是心有餘悸,先是給了我一大堆忠告,後是選擇性地像炒豆子似的,向我講起一個個記憶並不完整的故事。

“子,你不要在不熟悉的人麵前詢問胡圖人和圖西人的事情。也別錄音或記錄與屠殺事件有關的事情。更不要刻意辨認誰是胡圖族,誰是圖西族。還有……”

但事實上,我已經開始自覺不自覺地在公眾場合,默默地辨別什麼人是胡圖人,什麼人是圖西人。我知道分這些沒什麼用,但不得不承認,我的思維已經深深陷入了與兩個種族有關的所有事情上。比如,我發現胡圖人的長相比圖西人粗獷,大鼻子,大眼睛,厚嘴唇,而圖西人長得更細膩一些,特別是圖西女人似乎比胡圖女人更精致、漂亮,很像中國江南女子與北方女子之分。反正我從外表已經基本能辨別胡圖人與圖西人的形象了。

不過,這又有什麼用呢?

聽維吉尼亞夫婦說,在早先的殖民時代,是西方人把胡圖和圖西人劃分了兩個階層,兩者的地位與待遇也不同。西方人認為圖西人是黑色皮膚的高加索人或者是從埃塞俄比亞來到這一帶,是他們馴化了胡圖人,因此,圖西人仗著有西方人支持,開始欺壓胡圖人。但事實上,大部分的圖西人也未必真正地得到西方人的認可。我理解,當時的狀況很像侵略者、“漢奸”、老百姓的關係。老百姓憎恨漢奸再正常不過了。那麼,胡圖人恨死圖西人也就不奇怪了。

1962年,布隆迪終於獨立了,獨立後的政權鬥爭,漸漸演變成民族之間的對抗,也由此引發了群體暴動,而並非隻是上層的利益鬥爭。

圖西人認為,上帝和自然選擇了他們來統治位於下層的胡圖人;而胡圖人則說,是圖西人從異地來到這裏,占領了他們國家的土地,掠奪了他們的田園。

有一件事情令我奇怪,既然胡圖人與圖西人有如此深仇大恨,圖西族的維吉尼亞又是怎麼和胡圖族的溫諾先生結婚的呢,而且,他們還擁有4個兒子的幸福家庭。

溫諾說:“在布隆迪,像我們這樣結合的家庭很多,大家最懷念的是20世紀60年代的魯瓦加索雷王子,隻可惜他剛當選總理就遇刺身亡了。那個時期,不論胡圖人還是圖西人都愛戴他,在他眼裏,我們都是同一個民族的。 “對於我們這些老百姓,私下裏根本不分胡圖還是圖西,語言、文化、風俗、信仰都一致,我們自己也想不通,哪來那麼大的仇恨呢?政治就是這麼殘酷,那麼多人吃不上飯,這些人卻視而不見,我看他們都瘋了。”這是我頭一次看到維吉尼亞情緒如此激動。

布隆迪近代發生的最恐怖的事情,是在1993年。胡圖族總統恩達達雅被刺殺後,那些胡圖族極端分子順勢啟動了蓄謀已久的消滅圖西人的計劃,因此引發了極端的暴力事件。

1994年8月,盧旺達總統乘坐的飛機遭到攻擊,總統遇難,盧旺達種族大屠殺爆發。為期4個月的大屠殺,死亡的多為圖西人,但很多胡圖人也因為在種族大屠殺前反對胡圖人專製、被懷疑同情圖西人,或者是因為試圖幫助圖西人而被殺。不僅如此,有些胡圖人甚至殺害其他胡圖人以謀取對方的土地和財產,許多胡圖人因為被誤作圖西人而喪命。 維吉尼亞的父親在她9歲時,被胡圖人殺害了。這次大屠殺,維吉尼亞帶著她的兩個兒子,躲到了北部的老家。跟著老媽媽在老家的村莊裏躲躲藏藏,總算是保住了性命。

最無法想象的是,每一次暴力都會引來新一輪的暴力,受害者搖身一變又成了行凶者,然後,再次淪為受害者。胡圖人與圖西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這樣周而複始,演變成難以抵抗的、無窮無盡的大肆殺戮。

總之,那個時期的布隆迪和盧旺達,就像一個屠宰場,血腥的味道飄散到整個非洲,乃至世界各地擁有胡圖人和圖西人的地方。

雖然血腥的種族屠殺已經過去十幾年了,但不能不說,它給布隆迪人帶來了巨大的心理陰影。特別是鄰裏之間彼此封閉,謹慎地從事每一件事,把人類最友好的鄰裏關係搞得極為神秘和複雜,令人心寒。

與維吉尼亞待的時間長了,總覺得她的心一直是提著的。有一天傍晚,我跟她散步,不知不覺走到了距她家不遠的後山下。這時,聽到不遠處發出一陣響聲,反應極快的她撒腿就跑,邊跑還招呼我快跑。而我根本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邊跟著她跑,邊氣喘噓噓地問:“咱們這是往哪兒跑呀?”“回家。”她說。到家後,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知是嚇的還是累的,臉色蒼白。我對她說:“要是真打起來了,你往家跑有什麼用。”她說:“最近一直有些亂,我擔心孩子們的安全。”我還以為她是逃命呢,鬧了半天是不放心孩子們。真是一個好母親。其實,維吉尼亞的善良,更多地體現在做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