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腕兒級的女大酋長(3 / 3)

回去後我倆為車的事兒再度犯愁了。

“指望巴尼肯定不靠譜,人家畢竟是全省的領導,哪能記得住這些小事。你不是認識聯合國觀察員W嗎?問問他能不能幫我們一把。”莫塞斯真是提醒了我,找W試一試,興許能解決這個難題。

可是找W也有難度,沒電話,離得又遠,怎麼才能聯係到他呢?我和莫塞斯隻好跑到街上去攔截寫有UN字樣的白色豐田車。運氣還不錯,居然碰到了一個與W同隊的軍官。

傍晚,W果真開著UN(聯合國)的車來了,跟他說了情況後令他有些為難:“聯合國有規定,非聯合國工作人員不允許搭順風車……可是,你們……這個問題嘛……”

想了想,還是決定放棄使用UN的車。然而,就在同時,W也做出了決定,他對我說:“這樣吧,我向隊長打個招呼,說明情況,下不為例,估計隊長怎麼也得給一次麵子吧。”

於是我們說好了,如果不出大的差錯,第二天下午他巡邏回來後就來接我們。

第二天下午,當我和莫塞斯坐著UN的車按時來到大酋長家時,門外已經站著五六個人了。大家一看是聯合國軍官開的車,立即有了風光感。

車剛停下,五六個人不容分說,一齊往車裏擠。

W一數加上我們仨,車裏至少有八九個人,這怎麼行?於是,我們不得不對小警察和另外兩位小酋長表示歉意。小警察下車後撅著嘴,卻突然成立正姿勢,給我們敬了一個禮,弄得我心裏挺過意不去的。

來之前,我和莫塞斯特意在鎮上商店買了一箱啤酒和飲料,沒想到大酋長真能喝,一路上,她一瓶接著一瓶,絲毫沒有醉意。

戰爭,把塞拉利昂的公路炸成了一個連一個的土坑,隻有拖拉機和坦克才能走的路,汽車開在上麵,狂顛得幾乎把豐田越野車顛散了架,就差腸子沒顛出來了。

路上大酋長告訴我們,她所管轄的瓦魯納酋長領地(Valunia Chiefdom)是1940年至1950年由原來的瓦格魯(Vangualu Chiefdom)和魯尼亞(Lunnia Chiefdom)兩個酋長領地合並的。現在的瓦魯納酋長領地有多少村鎮她記不住了,但有7個區域。也就是說,在大酋長手下,還有7個區酋長(Section Chief)和若幹個村酋長。

大酋長的爺爺、爸爸和叔叔,曾經都是大酋長。他們相繼去世後,家裏沒有能掌事的兄長,而大酋長精明強幹,又富有才識,在百姓心目中,是個非同凡響的女人。因此,1974年,在村裏人的推舉下,她榮幸地當選了瓦魯納酋長領地的大酋長。

跟著大酋長進村,與以往我和莫塞斯進村的感覺完全不同,鄉親們老遠就透過前擋風玻璃看到了坐在副駕駛位置的大酋長,許多人停下手上的活兒,向她熱情地打著招呼。我們剛把車停下,立即就讓老百姓包圍了,人們圍著大酋長說東談西,那股親熱勁兒,就像見到了自己的媽媽。而孩子們則包圍了W,因為他們覺得這個全副武裝的軍官更神氣。也難怪,大酋長帶著外國人,坐著UN的車歸來,我敢說,這陣勢在村裏從來沒有過。

這時,我聽到遠處有歌聲,以為村裏要組織歌舞歡迎大酋長歸來,就循聲而去。走到跟前才發現,村民們正對著一條河在唱歌。

“為什麼要對著這兒唱?”我問旁邊的一個年輕人。

他並沒有回答我的問話,而是用嘴朝河裏努了一下,示意我往河裏看。河裏有一個沒穿上衣的女人,穿著一條藍色的大褲衩,正在水裏摸著什麼。她時不時地出來憋一口氣,再一頭紮進水裏,很久才出來。由於河水很渾濁,等她再從水裏出來換氣的時候,已是滿麵泥水了。

我從周圍看熱鬧的人裏,找了一個會說英語的男人問了問,他說:“她正在給大酋長摸上帝傳來的寶物。”

我突然想到前幾天在大酋長家看到區酋長拿的那個手杖,他也說是上帝傳來的。

這個村子幾乎被炸得麵目全非,大酋長家的兩棟房子,已經片瓦不留,然而留下的殘垣斷壁仍可以讓人感覺到,當年她在這裏的生活有多麼美好。看著眼前的一切,讓大酋長煩心的事情還真不少。

她說,自己有一個很和睦、美滿的家,但從1994年到現在,不僅房屋被毀,就連過去擁有的農場,包括牛、羊等牲畜也都沒有了。最讓她痛心的是戰後無法調理的人際關係。

戰爭過後,政府一直準備為她修建新房子,但在確定地址的問題上出了麻煩。因為,在距這兒七八公裏的蒙格瑞(Mongheri)村,出了一位部長級人物。而現在的瓦魯納酋長領地,是由大酋長的家鄉和那位部長的家鄉合並後形成的。要修建大酋長的房子,在其周圍還要修建一些其他設施,所以,選擇房子的地點至關重要。“按理說,這房子理應修在我的家鄉,可隻因我是個女酋長,在建房的事上不得不受影響。結果,到現在我這個大酋長連自己的房子也沒有,還要住在女兒家。”接著她又說:“其實,誰都知道,這房子並不屬於我個人,而是屬於大酋長,一旦我死了,誰當選這兒的大酋長,房子就會屬於誰。”

她說自己已經是年近60的人了,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否住上新建的房子。說這些話時她音調低沉,顯得特別無奈。

她還說,政府已經6個月沒發工資了,而她的工資每月不過90 000裏昂(相當於人民幣300多塊錢)。她現在的家產隻有15棵棕櫚樹。最後,她說:“我知道現在塞拉利昂政府也很困難,但我相信,隻要今年5月卡巴總統在大選中獲勝,這個國家就有希望,再等等吧。”

不過,考慮到大酋長經常回來工作,至少讓她有個休息的地方,政府已經在這個村為她臨時搭建了一棟木板房。

在大酋長臨時的家門前,已經聚集了不少村民。人們把剛才那個女人從河裏撈上來的黑木雕塑交給了大酋長,上麵有兩個人頭像。

這是上蒼特意為大酋長傳來的寶物,歡迎她回家。

回去的路上,大酋長喝的啤酒開始走腎了,她隻好讓W把車停到路邊,我趕緊下車攙扶。大酋長一搖三晃地走到一個農夫家,農夫認出了大酋長,一臉崇敬的表情,剛要頂禮膜拜,隻見大酋長擺擺手,示意免了,然後做出內急的表示,農夫看懂了,指引她往屋簷下走,自己趕緊自覺地閃了。隻見大酋長邊走邊撩開裙子,蹲在屋簷的一個旮旯處就開始解決問題。想想這裏所有的村莊都沒有廁所,酋長的這一舉動也就不顯得有失身份了。

看來,再高貴的大酋長,吃、喝、拉、撒、睡一樣也少不了。

事實上,我已經喜歡上了這位樸實、率真又慈祥的女大酋長了。

塞拉利昂的“家”給了我一種非洲歸屬感,就好像我是來自那片土地上的人。不過,在這次塞拉利昂之行的尾聲,我患了瘧疾。2002年4月我回到北京後,經過兩個月的治療,體內的瘧原蟲才被全部殺盡。之後,由於我在塞拉利昂開始拿起DV拍攝,與旅遊衛視的“行者”欄目也開始了第一次合作。

2003年10月,我第三次獨自踏上了非洲的土地。就像一個癮君子,我被非洲迷住了。

5年後,阿米的大姐到中國旅遊,在北京找到我,我為她做了幾天向導。得知博城已經能用手機,我要了阿米的電話號碼。

就在我離開塞拉利昂第6年後,也就是2008年6月30日阿米50歲生日這一天,我從北京給她打了一個祝福電話,顯然,她被驚著了:“天呀!我的上帝!你怎麼知道……我的……生日?上帝呀……你是怎麼有我的電話號碼……”我很欣慰,其實不過一個小小的越洋電話,卻拉近了我倆遙遠的距離。重要的是,這一天可是她人生的重大日子,我相信,我們對彼此的惦念永遠不會消逝,更不會停止,直到我們離世的那一天。

電話中我同時得知了一個不幸的消息,在我走後兩年,那位受人尊敬的女大酋長因病去世了。她不僅沒能等到屬於她的房子,甚至,她再也沒能回到她的老家居住,這是她的終生遺憾。不過聽說,女大酋長的葬禮很隆重,眾人自發地為她長時間地唱誦,希望能感化上蒼,為她日後在那邊打開一扇窗,讓她永遠與村裏的臣民們交流、溝通,她就不會寂寞了。今天,我把大酋長的故事寫出來,從內心緬懷這位受人尊敬的長者,希望這段美好又難忘的回憶伴我終生,也想讓讀者朋友們認識她,記住她。如果不是戰爭,她現在一定在自己的家鄉安度晚年。願她在九泉下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