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塔巴姆村,我感到最幸運的時候,就是去那些剛生孩子的人家,這時才能體現我是女人的優勢。 2000年9月15日,天剛蒙蒙亮,我躺在床上,似夢非夢地聽到有嬰兒哭的聲音。我突然想起,幾天前的傍晚,在去累阿龍(Lekhalong)村的山頂拍照片時,碰見大爹馬地牙,他興奮地告訴我,家裏第四個孩子就要出生了。
“該不是已經生了吧?”我嘀咕著。然後,穿好衣服,提著相機就往馬丹給索家走。
“哪兒那麼快,我昨天中午在河邊碰見馬哈德北(馬地牙的妻子),她還洗衣服呢。”馬丹給索慢悠悠地穿著衣服對我說。
“可我覺得有小孩哭的聲音。”其實說這話時,我也覺得荒唐,因為累阿龍村在離我們至少幾百米以外的山上,我耳朵再尖,也不可能聽得見。
就在我們快到山上時,馬丹給索突然喊了起來:“巴麗薩,孩子已經生啦。”
她這麼一咋呼,倒嚇了我一跳。
“你看她家門上已經插了累薩卡,這就是有人生孩子了。”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門上方的兩側,各插了一根麥稈。當地人都知道,因為老祖先是在太陽升起的地方降生在一堆麥稈上的,所以,後人出生的時候,就要在門上插麥稈。
來到馬哈德北家,門是虛掩的,剛進屋,隻覺得一股濃煙撲麵而來。透過濃煙仔細看,這個隻有五六平米的小屋,四處淩亂。大盆、小盆、毛巾、破布,七零八散堆得滿地都是,正中生著火,火裏添加的是牛糞,除此之外,還有一股血腥味兒。屋內隻有一個很小的窗戶,僅能透一線亮光,十分昏暗。屋裏兩個女人正忙活著。一個女人全身裸露,跪在地上,旁邊放了一個大盆和一個小盆,大盆裏有半盆紅紅的帶血的水,另一個女人挽著袖子,正給那人搓背。這麼熱火朝天的哪像剛生了孩子,倒像是進了澡堂子。她們看見我和馬丹給索進來,隻是笑笑相互問了好,幾乎沒有太多的反應,就像是很近的鄰居,時常相互串門。這時,馬丹給索一屁股坐在了門口的長凳子上,而我顧不得多問,趕緊掏出相機就拍照,這可不是隨處都有的機會。看著大盆裏的血水,我斷定,孩子一定剛出生不久。
可是,再一看,孩子在哪兒?怎麼沒有孩子?
馬丹給索衝我往墊子上努了努嘴。
“是在那毯子裏嗎?”我問她。
她點了點頭。
這還不把孩子悶死了,怎麼連個臉都不露,起碼也要讓孩子透透氣吧。也許人家怕孩子冷,專門捂嚴實點?
拍了幾張照片,我就受不了了,煙熏得直流淚,連氣都不敢吸,實在嗆得招架不住了,便一個箭步衝了出去。
再進屋時,母親已洗完了澡,她穿上一條短褲,掀開了墊子上的毯子。我一看,那嬰兒身上什麼也沒裹。我的天!剛生了孩子,在這麼冷的房子裏,母親竟然脫光了洗澡。孩子更慘,連片布都不給包,竟把她甩在墊子上,隻蓋一條薄毯子,連氣也不透,真有她的。我對馬丹給索說:“這孩子什麼時候生的?她媽媽怎麼隻知道自己洗澡。孩子連衣服也不給穿,至少裹片布單子也行,凍壞了怎麼辦?”
“孩子身上的血已經洗過了,剛才睡了一會兒,現在再給她洗洗,一會兒就會穿衣服的。”顯然這些在馬丹給索眼裏都很正常。接著她又說:“這孩子生了兩個多小時了,是女孩兒,你看像誰?”我的腦子根本不在她的思路上,隻覺得這一切有太多的不可思議。最讓我納悶的是,生下的嬰兒,怎麼不一次洗幹淨了,她經得住這麼折騰嗎?再說母親剛生了孩子,馬上就洗澡,受了涼怎麼辦?要是在中國,產婦和嬰兒這麼反複地洗,早把命洗沒了。
最讓我不可理解的事還在後麵呢。“咱們來了半天,怎麼沒看見大爹馬地牙?”我問馬丹給索。“男人絕不能進生孩子人的房間,你看門口的累薩卡,就是防男人的。” “連孩子的爸爸也不能進?”“當然!所有男人都不行,你要是男人,才沒這麼幸運呢。”“女人生了孩子,不讓男人接近,誰來照看母嬰?”我又問。“女人生第一個孩子,要回娘家,一個月之後,孩子的爸爸可以站在門外看一眼,三個月後,才能把母嬰接走。要是生第二個或第三個孩子,就可以住在自己家,也不用等三個月了,但男人至少一個月後才能看見自己的孩子。”
孩子本是夫妻的結晶,可在這兒全成了女人的事兒了。女人從懷孕到分娩,既要遭受身體的痛苦,還要為孩子擔驚受怕,操心受累。特別是剛生過孩子的女人,正需要男人的關愛和幫助,而在這關鍵時刻,男人卻躲起來了,逍遙自在地過清閑日子,這叫什麼分工?實在太不平等了。
後來,我查看了資料才知道,在很久遠的時代,每個村莊都分為兩個“王國”。一個是女子王國,另一個是男子王國。女子王國主要指的是家庭,而男子王國指的是家畜的飼養和放牧。後來這兩個王國的範圍都有所擴展,婦女漸漸擴展到田間勞動,而男子負責打獵、喂養牲畜及在屬於自己的土地範圍內大規模放牧。婦女一般不允許進入男人的王國,因為婦女是和生育聯係在一起的,她進入男人的領域被認為不純潔,不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