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母親(1)(1 / 1)

我曾經擁有的那個完整、和美的家庭,這麼快就消失得毫無痕跡。我知道媽媽從此不是我一個人的了。我曾經擁有的一切,在短短一年間灰飛煙滅,連一點兒幸福的痕跡都沒有留下。

在網球學校10個月的訓練結束之後,我去日本打了一場比賽。比賽一結束,我就能回家了!這時候我和普通美國人交流已經沒什麼問題了。外國人喜歡我的名字,因為簡單,容易上口。我的治療師交了個意大利女友,對意大利文化頗有心得,他問我是不是有意大利血統。我告訴他我是地道的中國人,他說,覺得我的性格有點像意大利人-前5分鍾可以跟你好好地說話,忽然一下子說翻臉就翻臉。單純、直率,性情中人,這都是意大利人的典型特征。我聽完,有點想笑。他說的意大利人,有點像武漢人。

網校夥食營養均衡,搭配很科學,但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我這個土生土長的武漢人最愛的還是湖北菜(還喜歡同樣火暴、濃烈的四川菜)。一想到我那花樣繁多、口味濃鬱的家鄉菜,我就忍不住食指大動、口水長流了。就不說正餐,光說早飯吧。武漢人管吃早飯叫“過早”,外地人去武漢,有條件的都講究去戶部巷“過早”。但在我看來,“過早”不一定非要去戶部巷,在街頭的小攤上吃碗炒豆絲,口味未必就比幾十年的老店差。武漢人“過早”,花樣多多,芝麻醬拌的熱幹麵香氣撲鼻;油炸麵窩金黃酥脆;豆皮上的糯米顆顆晶瑩發亮,雞蛋皮兒下麵藏著軟嫩鮮香的香菇、鮮筍和肉丁;糊粉湯要搭配油條吃,米粉的濃厚和油條的香脆相得益彰;除了這些,還有糯米雞、重油燒梅、蛋花米酒、牛腩麵……

我媽說她手工灌了香腸,掛在陽台上等我回來吃。隔著萬水千山,雖然吃不到嘴裏,可那熟悉的香氣已經飄飄蕩蕩進了我的夢裏。

我想家了。

當我在日本比賽的時候,媽媽忽然給我打了個越洋電話,說有人給她介紹對象。我爸爸媽媽是高中同學,他們很早就戀愛結婚,感情深厚。媽媽秉性柔弱,家裏的大小事情都靠爸爸操持照料。忽然一朝喪夫,精神支柱轟然倒塌。父親葬禮過後,我又漂洋過海去了美國,媽媽一個人孤苦伶仃地挨日子,忍受著喪夫和女兒遠離的雙重悲痛。外婆和舅舅怕她走不出內心陰影,希望她早日從悲傷中走出來,一直托人給她介紹對象。媽媽長得漂亮(爸爸也帥,我家人都很好看,隻有我是結合了爸媽的“缺點”生出來的),人也年輕,再婚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當時我問媽媽,你對那人感覺怎麼樣?媽媽說,沒有爸爸帥,可人品很好。我便回答她:“隻要你喜歡就行。”

掛上電話,我忽然悵然若失:我連媽媽也要失去了嗎?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太單純,還是太成熟-當時我唯一的想法是:我不在乎這個男人對我好還是不好,隻要他對我媽媽好,實實在在照顧好媽媽,我就接受他。我常年在外麵比賽,將來又不可能留在媽媽身邊一輩子,她能找到個相濡以沫的人共度餘生,當然是再好不過。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不應該去幹涉媽媽的幸福。作為孩子,如果母親把所有精力都耗在我身上,我會感到非常對不起她,那是很自私的一種行為。

可潛意識裏,又有一種被遺棄了似的悲傷。我家原來住的房子為了償還債務租出去了。如今,媽媽也要和一個我不認識的人組成新的家庭了。我曾經擁有的那個完整、和美的家庭這麼快就消失得毫無痕跡。我曾經擁有的幸福,在短短一年間灰飛煙滅,連一點兒幸福的痕跡都沒有留下。我知道媽媽從此不是我一個人的了。

我知道遲早有這一天,該來的終歸要來,我隻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爸爸走了才一年多,他的位置就被另一個陌生人取代了。

當我從日本回來下了飛機後,媽媽帶著叔叔(我一直管我的繼父叫叔叔)的兒子去接我。我麵無表情地看著她,媽媽的表情很不自然。那天,媽媽帶我住進了叔叔家。

1996年11月14日爸爸走,12月我進了省隊,1997年10月份我去了美國,1998年6月回國,不過一年半的時間,我忽然發現,媽媽已經完全融入了新的家庭,我變成了多餘的人,一個遊離在這個美滿家庭外圍的旁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