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真想穿越回去,告訴那個在陌生人群中茫然無助的中國女孩兒:振作點兒,一切都會好的。但有時又覺得不必。那些小磨難和小障礙,最後都被證明是命運指派給我的催熟劑,它們讓我學會勇敢和承擔。
父親去世以後,媽媽比年少的我更六神無主。爸爸生病欠下的債
沒有著落,操辦喪事又要花錢,媽媽拿不準怎麼辦好,索性凡事都和我商量。
我忽然覺得自己很強大,強大到可以撐起這個家,可以保護媽媽。
小時候,我對錢完全沒有概念,需要換拍子、換鞋子的時候,就和爸媽開口要。稍大一點開始打比賽,隊裏發了獎金也全交給爸媽處理。真正開始意識到錢的重要,是從爸爸去世才開始的。為了還清給爸爸治病欠下的債,媽媽把房子租了出去,自己搬回武昌娘家住。有一次她躊躇再三,猶猶豫豫著問我打全運會的獎金什麼時候發,她一個人的工資不夠還債。
我非常希望自己能多打幾場比賽。我多打一場比賽,獎金就多一點,就能早一點把家裏的債還清。
那一年我15歲。
進省隊的日子沒我開始想象的那麼快活。
從我1991年進湖北省的集訓隊起,帶我的教練就是餘麗橋,她一直帶我到2002年我第一次退役的時候。她是湖北隊教練,後來進國家隊也是她一直在帶。這9年時間裏,我與她一起相處時間最長,受她的影響也最多。餘教練是位相當敬業的好教練,但是脾氣火暴、風格強硬。她以對球員要求高、紀律嚴而聞名。如果一件事情她說了兩三次以後你還改正不了,她就會很急地衝著你說“教豬都教會了,你怎麼這麼笨還沒學會”,有種恨鐵
不成鋼的感覺。小孩肯定會有逆反心理。我每次聽到這樣的話,心裏就會想,你教豬都
能教會,那你就教一個給我看看啊。女孩受委屈時多少會哭一哭,餘教練最看不得別人哭,“哭什麼?還好意思哭?”可如果你不哭了,她又會說:“你到底有沒有腦子,這麼說你都沒感覺。”剛開始被這樣說,心裏相當難受和委屈,甚至會影響練習的情緒。後來她再說這些話時,已經傷害不了我了。我已經麻木了,習慣了。
我的感覺就是自己怎麼做都不對。那時我和李婷都是餘教練帶,李婷比我大一些,那時候我們還是在沙土地上打球,她給我們喂球,我和李婷一起打。如果我們誰有一個正拍的球失誤了,她就會大發雷霆,巴拉巴拉說一大堆。如果我們連續失誤,她會不耐煩地一把把我們推下去,劈頭蓋臉地一通“滾滾滾”!
我在跟餘教練的9年當中,幾乎沒有得到過表揚,甚至沒有機會表達自己的想法。所以直到現在,我從來沒有一次覺得自己是聰明的,一直覺得自己是那種傻傻的,可能當時的影響太深了。
後來有人說我“內心強大”。我不由得苦笑:任何人在這樣的教育下成長起來都會內心強大,不是嗎?
這不是說餘教練人不好,她是一個非常敬業的教練、非常剛正的人。她是1957年出生的,丈夫英年早逝,留下她獨自撫養剛剛兩歲的孩子。現在想來,一個年輕女人帶著孩子,還得肩負沉重的工作超負荷運轉,也挺不容易的。每次她帶我們出去打比賽,就得讓孩子的舅舅過來帶孩子。從集訓隊到專業隊,那麼多隊員裏選一個。我的家庭環境幾乎是隊裏最差的,還是選了我。有的時候,她還要自己出錢帶我們打比賽。這些都說明她的人品是剛正、無私的。
隻是餘教練脾氣太火暴,印象裏她從來沒有輕言細語地說過話。我們犯了什麼錯誤,她說一遍我沒改,她立馬就爆炸了。我們一起訓練的隊員,從來沒有比如“今天起床感覺天氣很好或者很高興”這種感覺,每天一起床就想“馬上又要訓練了,又要挨罵了”,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犯錯,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教練會突然罰你跑步。所有隊員都惶惶不可終日-我們不知道懲罰什麼時候會來,我們隻知道它一定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