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馬疾香幽(上)(2 / 3)

段譽道:“在下騎了黑玫瑰,途遇到伏擊,有人誤認在下便是姑娘,口出不遜之言,在下覺得不妥,非來向姑娘報個訊息不可。”

那女郎道:“報什麼訊?”她語間清脆動聽,但語氣卻冷冰冰地不帶絲毫暖意,聽來說不出的不舒服,似乎她對世上任何事情都漠不關心,又似乎對人人懷有極大敵意,恨不得將世人殺個幹幹淨淨。

段譽聽她言語無禮,微覺察不快,但隨即想到她已落入強仇手,處境凶險之極,心情有異,原亦難怪,反而起了同情之心,溫言說道:“在下心想這兩個強徒意欲加害姑娘,在下仗著馬快,才得脫難,但姑娘卻未必知道有仇人來襲擊,因此上趕來報知,想請姑娘及早趨避,不料還是來遲了一步,仇人已然到臨。真是抱憾之至。”

那女郎冷笑道:“你假惺惺的來討好我,有什麼用意?”段譽怒氣上衝,朗聲道:“在下與姑娘素不相識,隻是既知有人意欲加害,豈可置之不理?‘討好’兩字,從何說起?”那女郎道:“你知道我是誰?”段譽道:“不知。”

那女郎道:“我聽來福兒說道,你全然不會武功,居然敢在萬劫穀直斥穀主之非,膽當真不小。現下卷進了這場是非,你待怎樣?”段譽一怔,說道:“我本想來報了這訊,便即趕回家去。”說到這裏,又歎了口氣道:“看來姑娘固然身處險境,我自己也是大禍臨頭了。卻不知姑娘何以跟這幹人結仇?”

那黑衣女郎冷笑一聲,道:“你憑什麼問我?”段譽又是一怔,說道:“旁人私事,我原不該多問。好啦,我訊已帶到,這就對得住你了。”黑衣女道:“你沒料到要在這兒送了性命吧?可後悔麼?”段譽聽出她語氣大有譏嘲之意,朗聲說道:“大丈夫行事,但求義所當為,有何後悔可言?”

黑衣女郎哼了一聲,道:“憑你這點能耐,居然也自稱大丈夫了。”段譽道:“是否英雄好漢,豈在武功高下?武功縱然天下第一,倘若行事卑鄙齷齪,也就當不得‘大丈夫’三字。”黑衣女郎道:“嘿嘿,你路見不平,仗義報訊,幫來是想作大丈夫。待會給人家亂刀分屍,一個斬成了十七八塊的大丈夫,隻怕也沒什麼英雄氣概了。”

平婆婆突然粗聲喝道:“小賤人,盡拖延幹麼?起身動手吧!”雙刀相擊,錚錚之聲甚是刺耳。

黑衣女郎冷冷的道:“你已活了這大把年紀,要死也不爭這一刻。蘇州那姓王的惡婆娘幹麼自己不來跟我動手,卻派你們這批奴才來跟我羅唕?”

瑞婆婆道:“我們夫人何等尊貴,你這小賤人便想見我們夫人一麵,也是千難萬難。你知道好歹的,乖乖的跟我們去,向夫人叩幾個響頭,說不定我們夫人寬洪大量,饒了你的小命。這一次你再想逃走,那就乘早死了這條心。你師父呢?”

黑衣女尖聲叫道:“我師父就在你背後!”

瑞婆婆、平婆婆等都吃了一驚,一齊轉頭,背後卻那裏有人?

段譽見這幹人個個神色驚惶,都上了個大當,忍不住哈哈大笑。平婆婆怒道:“笑什麼?”段譽笑道:“可笑,可笑!”平婆婆又問:“什麼可笑?”段譽道:“哈哈,可笑之極!”平波動問道:“什麼可笑之極?”段譽道:“嘿嘿,可笑之極矣,可笑之極矣哉!”平婆婆怒道:“什麼可笑矣啊哉的?”

瑞婆婆道:“平婆婆,別理這臭小!”向黑衣女郎道:“姑娘,你從江南一直逃到大理。我們萬裏迢迢的趕來,你想是不是還能善罷?我們就算人人都死在你手下,也非擒你回去不可。你出手吧!”

段譽聽瑞婆婆的口氣,對這黑衣女郎著實忌憚,不由得暗暗稱奇,眼見大廳上十七八人橫眉怒目,握著兵刃躍躍欲試,卻沒一個逕自上前動手。平婆婆手握雙刀,數次走近黑衣女郎背後,總是立即退回。

黑衣女郎道:“喂,報訊的,這許多人要打我一個,你說怎麼辦?”段譽道:“嗯,黑玫瑰就在外麵,你若能突圍而出,趕快騎了逃走。這馬腳程極快,他們追你不上。”黑衣女郎道:“那你自己呢?”段譽沉吟道:“我跟他們素不相識,無怨無仇,說不定他們不來跟我為難,也未可知。”

黑衣女郎嘿嘿冷笑兩聲,道:“他們肯這麼講理,也不會這許多人來圍攻我一個了。你的小命是活不成的啦,要是我能逃脫,你有什麼心願,要我給你去辦?”

段譽心下一陣難過,說道:“你的朋友鍾姑娘在無量山給神農幫扣住了,她媽媽給了我這隻盒,要我送去給我爹爹,請他設法救人。倘若……倘若……姑娘能夠脫身,最好能替在下辦了此事,我感激不盡。”說著走上幾步,將那隻金鈿小盒遞了過去。走到離她背後約莫兩尺之處,忽然聞到一陣香氣,似蘭非蘭,似麝非麝,氣息雖不甚濃,但幽幽沉沉,矩矩膩膩,聞著不由得心一蕩。

黑衣女郎仍不回頭,問道:“鍾靈生得很美啊,是你的意人麼?”段譽道:“不是,不是。鍾姑娘年紀甚小,天真爛漫,我那有……那有此意?”黑衣女郎左臂伸後,將金鈿盒取了去。段譽見她手上戴了一支薄薄的絲質黑色手套,不露出半點肌膚,說道:“我爹爹住在大理城,你隻須……”

黑衣女郎道:“慢慢再說不遲。”將鈿盒放入懷,說道:“姓祝的老頭兒,你給我滾出去!”一個須發蒼然的老者顫聲道:“你說什麼?”黑衣女郎道:“你快滾出廳去,我今天不想殺你。”那老者手長劍一挺,喝道:“你胡說什麼?”聲音發攔,也不知是出於憤怒,還是害怕。

黑衣女郎道:“你又不是姓王的惡婆娘手下,隻不過給這兩個老太婆拉了來瞎湊熱鬧。一路之上,你對我還算客氣,那些家夥老是想揭我麵幕,你倒不斷勸阻。哼,還算不該死,這就滾出去吧!”那老者臉如土色,手長劍的劍尖慢慢垂了下來。

段譽勸道:“姑娘,你叫他出去,也就是了,不該用這個‘滾’字。你說話這麼不客氣,祝老爺豈不要生氣?”

那知這姓祝老者臉色一陣猶豫、一陣恐懼,突然間當啷一聲響,長劍落地,雙手掩麵,當真奔了出去。他剛伸手去推廳門,平婆婆右手一揮,一柄短刀疾飛出去,正他後心。那老者一交摔倒,在地下爬了丈許,這才死去。

段譽怒道:“喂,胖婆婆,這位老爺是你們自己人啊,你怎地忽下毒手?”

平婆婆右手從腰間另拔一柄短刀,雙手仍是各持一刀,全神貫注的凝視黑衣女郎,對段譽的說話宛似聽而不聞。廳上餘人都走上幾步,作勢要撲上攻擊,眼見隻須有人一聲令下,十餘件兵刃便齊向黑衣女郎身上砍落。

段譽見此情勢,不由得義憤填膺,大喝:“你們這許多人,圍攻一個赤手空拳的孤身弱女,那還有王法天理麼?”搶上數步,擋在黑衣女郎身後,喝道:“你們膽敢動手?”他雖不會半點武功,但正氣凜然,自有一股威風。

瑞婆婆見他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心下倒不禁嘀咕,料想這少年若不是身懷絕技,故意裝模作樣,便是背後有極大的靠山。她奉命率眾自江南來到大理追擒這黑衣女郎,在此異鄉客地,實不願多生枝節,說道:“閣下定是要招攬這事了?”語氣竟然客氣了些。段譽道:“不錯,我不許你們以眾淩寡,恃強欺弱。”瑞婆婆道:“閣下屬何門派?跟這小賤人是親是故?受了何人指使,前來橫加插手?”

段譽搖頭道:“我跟這位姑娘非親非故,隻是世上之事,總抬不過一個‘理’字,我勸各位得罷手時且罷手,這許多人一起來欺侮一個孤身少女,未免太不光采。”低聲道:“姑娘快逃,我設法穩住他們。”

黑衣女郎也低聲道:“你為我送了性命,不後悔麼?”段譽道:“死而無悔。”黑衣女郎又問:“你不怕死麼?”段譽歎了口氣,道:“我自然怕死,可是……可是……”

黑衣女郎突然大聲道:“你手無縛雞之力,逞什麼英雄好漢?”右手突然一揮,兩根彩帶飛出,將段譽雙手雙腳分別縛住了。瑞婆婆、平婆婆等人見她突然襲擊段譽,都是大出意料之外,群相驚愕之際,黑衣女郎左手連揚。段譽耳隻聽得咕咚、砰嘭之聲連響,左右都有人摔倒,眼前刀劍光芒飛舞閃爍,驀地裏大廳上燭光齊熄,眼前鬥黑,自己如同騰雲駕霧一般已被提在空。

這幾下變幫實在來得太快,他霎時間不知身在何處,但聽得四下裏吆喝紛作:“莫讓賤人逃了!”“留神她毒箭!”“放飛刀!放飛刀!”跟著玎當嗆啷一陣亂響,他身又是一揚,馬蹄聲響,已是身在馬背,隻是手腳都被縛住了,卻彈不得。

隻覺自己後頸靠在一人身上,鼻聞到陣陣幽香,正是那黑衣女郎身上的香氣。蹄聲得得,既輕且穩,敵人的追逐喊殺聲已在身後漸漸遠去。黑玫瑰全身黑毛,那女郎全身黑衣,黑夜一團漆黑,睜眼什麼都瞧不見,惟有一股芬馥之氣繚繞鼻際,更增幾分詭秘。

黑玫瑰奔了一陣,敵人喧叫聲已絲毫不聞。段譽道:“姑娘,沒料到你這麼好本事,請放我起來吧。”黑衣女郎哼了一聲,並不理睬。段譽手腳給帶緊緊縛住了,黑玫瑰每跨一步,帶束縛處便收緊一下,手腳步越來越痛,加之腳高頭低,斜懸馬背,頭腦一陣陣的暈眩,當真說不出的難受,又道:“姑娘,快放了我!”

突然間拍的一聲,臉上**辣的已吃了一記耳光。那女郎冷冰冰的道:“別羅唆,姑娘沒問你,不許說話!”段譽怒道:“為什麼?”拍拍兩下,又接連吃了兩記耳光。這兩下更加沉重,隻打得他右耳嗡嗡作響。

段譽大聲叫道:“你動不動便打人,快放了我,我不要跟你在一起。”突覺身一揚,砰的一聲,摔到了地下,可是手足均被帶縛住,帶的另一端仍是握在那女郎手,段譽便被黑玫瑰拉著,在地下橫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