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馬疾香幽(上)(1 / 3)

段譽回過頭來,隻見一個身穿家人服色的漢快步走來,便是先前隔著板壁所見的來福兒。0906s5kf1723g2435m67j86他走到近處,行了一禮,道:“小人來福兒,奉夫人之命陪公去借馬。”段譽點頭道:“甚好。有勞管家了。”

當下來福兒在前領路,穿過大鬆林後,折而向北,走上另一條小路,行了七裏,來到一所大屋之前。來福兒上前執著門環,輕擊兩下,停了一停,再擊四下,然後又擊三下。

那門啊的一聲,開了一道門縫。來福兒在門外低聲和應門之人說了一陣話。其時天色已黑,段譽望著天上疏星,忽地想起了穀山洞的神仙姊姊來。

猛聽得門內忽律律一聲長聲馬嘶,段譽不自禁的喝采:“好馬!”大門打開,探出一個馬頭,一對馬眼在黑夜閃閃發光,顧盼之際,已顯得神駿非凡,嗒嗒兩聲輕響,一匹黑馬跨出門來。馬蹄著地甚輕,身形瘦削,但四腿修長,雄偉高昂。牽馬的是個垂鬟小婢,黑暗看不清麵貌,似是十四五歲年紀。

來福兒道:“段公,夫人怕你不能及時趕到大理,特向這裏的小姐借得駿馬,以供乘坐。這馬腳力非凡,這裏的小姐是我家姑娘的朋友,得知公是去救我家姑娘,這才相借,實是天大的麵。”段譽見過駿馬甚多,單聞這馬嘶鳴之聲,已知是萬選一的良駒,說道:“多謝了!”便伸手去接馬韁。

那小婢輕撫馬頸的鬃毛,柔聲道:“黑玫瑰啊黑玫瑰,姑娘借你給這位公爺乘坐,你可得乖乖的聽話,早去早歸。”那黑馬轉過頭來,在她手臂上挨挨擦擦,神態極是親熱。那小婢將韁繩交給段譽,道:“這馬兒不能鞭打,你待它越好,它跑得越快。”

段譽道:“是!”心想:“馬名黑玫瑰,必是雌馬。”說道:“黑玫瑰小姐,小生這廂有禮了!”說著向馬作了一揖。那小婢嗤的一笑,道:“你這人倒也有趣。喂,可別摔下來啊。”段譽輕輕跨上馬背,向小婢道:“多謝你家小姐!”那小婢笑道:“你不謝我麼?”段譽拱手道:“多謝姊姊。回來時我多帶些蜜餞果給你吃。”那小婢道:“果倒不用帶。你千萬小心,別騎傷了馬兒。”

來福兒道:“此去一直向北,便是上大理的大路。公保重。”段譽揚了揚手,那馬放開四蹄,幾個起落,已在數十丈外。

這黑玫瑰不用推送,黑夜奔行如飛,段譽但覺路旁樹林猶如倒退一般,不住從眼邊躍過,更妙的是馬背平穩異常,絕少顛簸起伏,心道:“這馬如此快法,明日午後,準能趕到大理。”

不到一盞茶時分,便已馳出十餘裏之遙,黑夜涼風習習,草木清氣撲麵而來。段譽心道:“良夜馳馬,人生一樂。”突然前麵有人喝道:“賊賤人,站住!”黑暗刀光閃動,一柄單刀劈將過來。但黑馬奔得極快,這刀砍落時,黑馬已縱出丈許之外。段譽回頭看去隻見兩條大漢一持單刀、一持花槍,邁開大步急急趕來。兩人破口大罵:“賊賤人!女扮男裝,便瞞得過老爺了麼?”一幌眼間,黑馬已將二人拋得老遠。兩條大漢雖快步急追,片刻間連叫喊聲也聽不見了。

段譽尋思:“這兩個莽夫怎地罵我‘賊賤人’,說什麼女扮男裝?是了,他們要找這黑玫瑰主人的晦氣,認馬不認人,真是莽撞。”又馳出裏許,突然想起:“啊喲,不好!我幸賴馬快,逃脫這二人的伏擊。瞧這兩條大漢似乎武功了得,倘若借馬的小姐不知此事,毫沒提防的走將出來,難免要遭暗算。我非得回去報訊不可!”當即勒馬停步,說道:“黑玫瑰,有人要暗害你家小姐,咱們須得回去告知,請她小心,不可離家外出。”

當下掉轉馬頭,又從原路回去,將到那大漢先前伏擊之處,催馬道:“快跑,快跑!”黑玫瑰似解人意,在這兩聲‘快跑’的催促之下,果然奔馳更快。但那兩條大漢卻已不知去向。段譽更加急了:“倘若他二人到莊去襲擊那位小姐,豈不糟糕?”他不住吆喝‘快跑’,黑玫瑰四蹄猶如離地一般,疾馳而歸。

將到屋前,忽地兩條杆棒貼地揮來,直擊馬蹄。黑玫瑰不等段譽應變,自行縱躍而過,後腿飛出,砰的一聲,將一名持杆棒的漢踢得直摜了出去。

黑玫瑰一竄便到門前,黑暗四五人同時長身而起,伸手來扣黑玫瑰的轡頭。段譽隻覺右臂上一緊,已給人扯下馬來。有人喝道:“小,你幹什麼來啦?瞎闖什麼?”

段譽暗暗叫苦:“糟糕之極,屋都讓人圍住了,不知主人是否已遭毒手。”但覺右臂給人緊緊握住,猶如套在一個鐵箍相似,半身酸麻,便道:“我來找此間主人,你這麼橫蠻幹什麼?”另一個蒼老的聲音道:“這小騎了那賤人的黑馬,定是那賤人的相好,且放他進去,咱們斬草除根,一網打盡。”

段譽心七上八下,驚惶不定:“我這叫做自投羅網。事已如此,隻有進去再說。”隻覺握住他手臂那人鬆開了手,便整了整衣冠,挺身進門。

穿過一個院,石道兩旁種滿了玫瑰,香氣馥鬱,石道曲曲折折的穿過一個月洞門,段譽順著石道走去,但見兩旁這邊一個、那邊一個,都布滿了人。忽聽得高處有人輕聲咳嗽,他抬起頭來,隻見牆頭上也站著七八人,手兵刃上寒光在黑夜一閃一閃。他暗暗心驚:“莊裏未必有多少人,怎地卻來了這許多敵人,難道真的要趕盡殺絕麼?”但見這些人在黑暗向他惡狠狠的瞪眼,有的手按刀柄,意示威嚇。

段譽隻有強自鎮定,勉露微笑,隻見石道盡處是座大廳,一排排落地長窗透了燈火出來。他走到長窗之前,朗聲道:“在下有事求見主人。”

廳裏一個嗓嘶啞的聲音喝道:“什麼人?滾進來。”

段譽心下有氣,推開窗跨進門檻,一眼望去,廳上或坐或站,共有十七八人。間椅上坐著個黑衣女,背心朝外,瞧不見麵貌,背影苗條,一叢烏油油的黑發作閨女裝束。東邊太師椅坐著兩個老嫗,空著雙手,其餘十餘名男女都手執兵刃。下首那老嫗身前地下橫著一人,頸鮮血兀兀汨汨流出,已然死去,正是領了段譽前來借馬的來福兒。段譽心想這人對自己恭謹有禮,不料片刻間便慘遭橫禍,說來也是因己之故,心下甚感不妨。

坐在上首那老嫗滿頭白發,身矮小,嘶啞著嗓喝道:“喂,小!你來幹什麼?”

段譽推開長窗跨進廳之時,便已打定了主意:“既已身履險地,能設法脫身,自是上上大吉,否則瞧這些人凶神惡煞的模樣,縱然跟他們多說好話,也是無用。”進廳後見來福兒屍橫就地,更激起胸氣憤,昂首說道:“老婆婆不過多活幾歲年紀,如何小長、小短的,出言這等無禮?”

那老嫗臉闊而短,滿是皺紋,白眉下垂,一雙眯成一條細縫的小眼射出凶光殺氣,不住上下打量段譽。坐在她下首的那老嫗喝道:“臭小,這等不識好歹!瑞婆婆親口跟你說話,算是瞧得起你小了!你知道這位老婆婆是誰?當真有眼不識泰山。”這老嫗甚是肥胖,肚凸出,便似有了七八個月身孕一般,頭發花白,滿臉橫肉,說話聲音比尋常男還粗了幾分,左右腰間各插兩柄闊刃短刀,一柄刀上沾滿了鮮血,來福兒顯是為她所殺。

段譽見到這柄血刃,氣往上衝,大聲道:“聽你們口音都是外路人,竟來到大理胡亂殺人,可知道大理雖是小邦,卻也有王法。瑞婆婆什麼來頭,在下全然不知,她就算是大宋國的皇太後,也不能來大理擅自殺人啊。”

那胖老嫗大怒,霍地站起,雙手一揮,每隻手都已執了一柄短刀,喝道:“我偏要殺你,你瞧怎麼樣?大理國沒一個好人,個個該殺。”段譽仰天打個哈哈,說道:“蠻不講理,可笑,可笑!”那胖老嫗搶上兩步,左手刀便向段譽頸砍去。

當的一聲,一柄鐵拐杖伸過來將短刀格開,卻是那瑞婆婆出手攔阻。她低聲道:“平婆婆且慢,先問個清楚,再殺不遲!”說著將鐵拐杖靠在椅邊,問段譽道:“你是什麼人?”

段譽道:“我是大理國人。這胖婆婆說道大理國人個個該殺,我便是該殺之人了。”平婆婆怒道:“你叫我平婆婆便是,說什麼胖不胖的?”段譽笑道:“你不妨自己摸摸肚皮,胖是不胖?”

平婆婆罵道:“操你奶奶!”揮刀在他臉前一尺處虛劈兩下,呼呼風響。段譽隻嚇得背上滿是冷汗,一顆心怦怦亂跳,臉上卻硬裝洋洋自得。

瑞婆婆道:“你這小油頭粉臉,是這小賤人的相好嗎?”說著向那黑衣女郎的背心一指。段譽道:“這位姑娘我生平從來沒見過。不過瑞婆婆哪,我勸你說話客氣些。你開口罵人,這位姑娘大人大量,不來跟你計較,你自己的人品可就不怎麼高明了。”瑞婆婆呸的一聲,道:“你這小倒教訓我起來啦。你既跟這小賤人素不相識,到這裏來幹麼?”

段譽道:“我來向此間主人報個訊。”瑞婆婆道:“報什麼訊?”段譽歎了口氣,道:“我來遲了一步,報不報訊也是一樣了。”瑞婆婆道:“報什麼訊,快快說來。”語氣愈益嚴峻。

段譽道:“我見了此間主人,自會相告,跟你說有什麼用?”瑞婆婆微微冷笑,隔了片刻,才道:“你要當麵說,那就快說吧。稍待片刻,你兩個便得去陰世敘會了。”段譽道:“主人是那一位?在下要謝過借馬之德。”

他此言一出,廳上眾人的目光一齊望向坐在椅上的那黑衣女郎。

段譽一怔:“難道這姑娘便是此間主人?她一個嬌弱女,給這許多強敵圍住了,當真糟糕之極。”隻聽那女郎緩緩的道:“借馬給你,是我衝著人家的麵,用不著你來謝。你不趕去救人,又回來幹什麼?”她口說話,臉孔仍是朝裏,並不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