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兒。”席恩指向要塞牆下隆起的一片雪堆。“就在那下麵。小心您腳底下的碎石。”
達斯丁夫人帶來的人鏟去積雪,移除碎石,花了大半個小時才找到入口。大門被封凍得死死的。侍衛長實在拉不動它,隻好找來一把斧子。鎖鏈尖叫著斷裂,露出門後的樓梯,它從他們腳下盤旋而下,一直沉入黑暗。
“我們要走很長一段路,夫人。”席恩提醒她。
拉斯汀夫人不為所動。“柏倫,燈。”
台階狹窄而陡峭,階梯的中央被幾百年間來往的行人踏得凹陷下去。他們排成一列依次下行——侍衛長提燈走在最前麵,然後是席恩和達斯丁夫人,最後是其他人。他一直認為墓穴是冰冷的,夏天裏從來都是那樣的,但是隨著他們不斷往下走,溫度反而漸漸升高起來。並不是溫暖,墓穴裏從不溫暖,隻是比上麵要暖和些。在地下,寒冷是不變的,永恒的。
“新娘總是哭泣,”當他們一級一級小心翼翼地往下走的時候,達斯丁夫人對他說道。“我們的小新娘艾麗婭。”
注意點。要小心,非常小心。他用一隻手扶住牆。火光搖動,台階仿佛在腳下遊移。“正如……如您所說,夫人。”
“告訴你家私生子,盧斯不高興。”
他才不是人家的私生子,他想反駁。但是在他心裏另外一個聲音對他說,是的,他是的,臭佬屬於拉姆斯,拉姆斯也屬於臭佬。你不能忘記自己的名字。
“要是女孩一直哭的話,給她穿上灰色和白色的衣服可沒什麼好處。弗雷們或許不在乎,但是北方人……他們畏懼恐怖堡,但是愛戴史塔克。”
“你除外。”席恩說。“我除外。”達斯丁夫人承認道。“但對其他人來說是這樣的。老"妓魘"霍瑟·安柏之所以在這裏隻是因為弗雷家有大瓊斯作人質,至於霍伍德家,難道你認為他們會忘記私生子上一段婚姻?忘了他的夫人是怎麼活活餓死,怎麼啃掉自己的手指的嗎?當他們聽見新娘的哭聲的時候,你覺得他們會想些什麼?那可是英勇的奈德大人最寵愛的小女兒啊。”
不,他想道。她不是奈德大人的骨肉,她的名字是珍妮,隻是管家的女兒。他確信達斯丁夫人內心也有所懷疑,可盡管如此……
“艾麗婭夫人的眼淚比史坦尼斯大人的刀槍更危險。要是私生子想保住臨冬城,最好先教會他夫人如何歡笑。“
“夫人,”席恩打斷她。“我們到了。”
“還能繼續往下走呢。”達斯丁夫人注意到。“下麵還有很多層,更古老,我聽說最底下的一層塌掉了一半。我從來沒去過那裏。”他推開門,帶領他們走進一條長長的拱形隧道。堅固的花崗岩石柱站在兩旁,一對一對地延伸向暗處。
達斯丁夫人的侍衛長舉高提燈,陰影迅速滑開。跟無盡的黑暗比起來,這隻是一點渺小的光。墓穴從來都令席恩感到不舒服。他可以感受到石頭國王正用他們的石頭眼睛盯著他,手指緊握著生鏽的長劍。他們都不喜歡鐵種。熟悉的恐懼感包圍了他。
“這麼多,”達斯丁夫人說。“你知道他們的名字嗎?”
“曾經……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席恩指向一邊,“這一側是北境之王們,最後一個是托倫國王。”
“向坦格利安下跪的國王。”
“是的,夫人。在他之後隻有公爵。”
“直到少狼主。奈德·史塔克的墓在哪裏?”
“在另一頭。夫人,請這邊走。”
他們在一對對立柱之間前進,腳步聲回蕩在穹頂下。石頭國王和他們的冰原狼的目光追隨著他們,一張張麵孔激起他模糊的回憶,一些名字重現於腦海,魯溫學士幽靈般的聲音在他耳畔低語。“雪髯”埃德裏克,他統治北境長達百年之久。“造船者”布蘭登,他揚帆遠航,趕超落日。“餓狼”席恩,我們有著同樣的名字。柏倫·史塔克公爵,他和凱岩城聯手擊敗派克島的達貢大王,那時坦格利安國王一統七國,治理它的卻是首相,他是一個私生子,一個魔法師,人稱“血鴉”。
“那個國王的佩劍不見了。”達斯丁夫人發現。
的確。席恩記不得那是哪一個國王,但是他手中的長劍消失了。隻有條條鏽跡標示出它曾經的位置。這情景令他不安。他總是聽人說,隻有長劍的鐵能鎮住亡靈,把他們鎖在墳墓裏。如果劍丟了的話……
臨冬城充滿幽靈。而我是其中之一。
他們繼續前進。巴寶莉·達斯丁臉上的神情隨著腳下的步伐顯得越發僵硬。看來她並不比我喜歡這個地方。“我的女士,您為什麼憎恨史塔克?”席恩聽見自己這樣說道。
她審視著他。“就和你愛他們的理由一樣。”
席恩困惑了。“愛他們?我從沒……是我從他們手中奪走了臨冬城,夫人。我……我殺死了布蘭和瑞肯,把他們的頭顱掛上長槍,我……”
“……和羅柏·史塔克一同騎行南下,在囈語森林和奔流城並肩奮戰,作為他的使者返回故鄉,去說服自己的父親。荒塚屯也派兵支持少狼主。我大著膽子,盡可能少給少派人手,但是我知道必須給他一點,要不就有惹怒臨冬城的危險。我在軍隊裏安插了自己的眼線,他們什麼都告訴我。我知道你是誰。知道你的本質是什麼。現在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什麼愛史塔克?”
“我……”席恩用戴著手套的手扶住一根立柱。“……我曾渴望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而你永不能。我們的相似之處比你所知道的要多得多,大人。來。”
再往前走一點,可以看見三座挨得很近的墳墓。他們就在那裏停了下來。“瑞卡德公爵,”達斯丁夫人打量著站在中間的石人。雕像高高在上,麵孔隱約可見——長臉,蓄須,麵相莊重。他的石頭眼睛和其他雕塑的長得一樣,隻是更悲傷。“他也沒有劍。”
的確。“有人來過這裏,偷走了劍。布蘭登的也丟了。”
“他會發怒的。”她脫下手套,觸摸他的膝蓋。蒼白的手放在暗淡的石頭上。“布蘭登愛他的劍,愛把它磨得鋒利。‘我要它快得能夠刮淨女人的嗶毛’他老是這麼說。他多喜歡用劍啊。‘帶血的劍是件美妙的東西’他這麼跟我說過一回。”
“你認識他。”席恩說。
燈火映在她的雙眸中,它們看上去就像是在熊熊燃燒。“布蘭登是荒塚屯達斯丁大人的養子,而我後來嫁給了那位大人的兒子。布蘭登經常拜訪溪流地,在那裏騎馬射箭。他喜歡騎馬,這點他小妹和他很像,這兩個人簡直就是一雙半人馬。而我的伯爵父親一向樂意招待臨冬城的繼承人。他對Ryswell家的未來野心勃勃,願意將女兒的初夜獻給任何一個送上門來的史塔克。事實上,他根本不必操心。布蘭登對想要的東西從不客氣。我已經老了,形容枯槁,又寡居多年,但是我記得我的初夜裏,布蘭登的劍上掛著血的樣子。我想布蘭登也喜歡那情景。帶血的劍是件美妙的東西,他說的沒錯。很疼,但那是甜蜜的疼痛。”
“直到那天,我聽說布蘭登將要迎娶凱特琳·徒利……疼痛就再也不甜蜜了。他從沒想要過她,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倆共度的最後一晚,他就是這麼告訴我的……但瑞卡德公爵也有自己的野心。圖南的壯誌不允許他讓繼承人和自己封臣的女兒結合。後來父親又指望把我嫁給布蘭德的弟弟奈德,但是凱特琳·徒利又得到了他。我隻能選擇達斯丁家的少主,直到奈德·史塔克又將他從我手中奪走。
“勞勃的叛亂……”
“勞勃反叛,奈德·史塔克召集封臣與他並肩作戰,那時我和達斯丁大人結婚還不到半年。我懇求我的丈夫不要去,他有可以代他出戰的親人。一個是以使斧著稱的叔叔,另一個是參加過九銅板王戰爭的叔父。但是他是個充滿榮譽感的男人,覺得沒有什麼比親自帶兵出征更能體現忠誠。他離開那天,我送給他一匹戰馬:紅色的皮膚,烈焰般的鬃毛。它是我父親的驕傲。我丈夫發誓,戰爭一結束,他就會騎著它回到我身邊。”
“但是奈德·史塔克回家的時候隻帶回了他的坐騎。他說我丈夫死的光榮,他的遺體被埋在多恩紅土的山崗下。他自己卻帶回了妹妹的遺骨,現在她就睡在那裏……但我可以向你發誓,奈德·史塔克絕不會有一塊骨頭回到她的身邊的。我要拿它們去喂狗。”
席恩沒聽明白。“他……他的骨頭……?”
她的嘴唇扭曲了。那是一個醜陋的笑容,讓他想起拉姆斯的笑。“紅色婚禮之前,凱特利·徒利派人護送奈德大人的遺骨北上,但你的鐵種叔叔奪取了卡林灣,封鎖了道路。之後我就一直在關注這件事。隻要那些人出現在澤地,就休想過我的荒塚屯。”她向奈德·史塔克的塑像瞥了最後一眼。“已經夠了,我們回去。”
他們從秘道返回地麵的時候,暴風雪依舊在外麵呼嘯。達斯丁夫人在上來的途中一直緘口不言,直到他們走到要塞的廢墟下,她戰栗著對他說:“我今天在底下或許說了些什麼,但是你會守口如瓶。你明白嗎?”
他明白她的意思。“管好舌頭,當心把它搞丟。”
“盧斯把你調教的很好。”她徑自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