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她真是被任庚舟一刀捅死的,也談不上有多大的悲傷。
孑然一身久了,是死是活於她而言似乎都變得不那麼重要。
如果非要詳說自己的感受的話,就是死的不明不白實在太憋屈了。
她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弄清楚真相,然後讓奪她性命之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應懨隻微嗤一氣,像是對她所言的“失望”並不認同。落筆勾折於宣紙之上,他眸中盡是嘲笑:“抱歉,我沒有那種情感。”
尤梨亦蹙著眉仰首,學他那般冷傲態度輕哼了聲,掠過宣紙一眼卻是沒再開口。
於是,他們之間的第一次談話,就以這樣一種算不得愉快的尾音宣告了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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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的一月有餘,尤梨在酴醾穀都沒有再見到過應懨。
她猜想對方大概是在外界被瑣事纏身,一時半刻難以脫身。
這倒是讓尤梨拍著胸口暗自慶幸,畢竟她也不太想看見那個冷心冷麵的家夥。
不過那間竹屋倒是在她入住的那晚就變成了一四合小院,內有清池,外設連廊,屋中家具一應俱全,還有不少仆人來去,很是熱鬧。
但當尤梨逮著一個仆人仔細湊近了看才知,這些哪是什麼活人啊,全都是應懨隨手紮出來的紙人罷了。
瞧著人模人樣的,卻沒個嘴,不會說話。
那個藥童來得倒是勤快,每日都吭哧吭哧提來一捆奇奇怪怪的草藥,然後衝她一作揖,隻等著尤梨自己打水進木桶靜泡上一段時間。
尤梨如今依舊法力盡失,經過一番複雜的詢問後她才得知,這藥隻能讓她保持現有的行動,且每日須得在木桶中泡上兩個時辰。否則她的身體將會如同尋常屍體般長出屍斑,持續腐爛下去,屆時應懨為她製藥修複屍身的一片苦心都將付諸東流。
唯一值得寬慰的是,當初拜師學的那些三腳貓功夫尤梨還記得,如今這個身體雖說不能施法術,好歹還能做個功夫不錯的普通人。
如果死人看上去也算人的話。
尤梨冷靜地點點頭。她自然不會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於是絲毫不猶豫地收下了藥,衝紙紮的白臉藥童道了謝。
她剛要轉身要去院中的池裏打水將藥泡開,便瞧見那藥童立刻後連退三步,在門口遠遠盯著尤梨泡藥。
對方的臉不會做表情,但她還是從那張死白的臉上看出了一絲厭惡。這大概就是水和紙人與生俱來的不對付吧,尤梨對此深以為然。
然後,她就見藥童從懷裏掏出一方賬本,朱筆在上麵噠噠兩畫,狠狠記下一筆賬。
作為紙紮人中獨一個瞧上去不那麼敷衍的存在,它比其他紙人添了張能說話的嘴。
它闔上賬本,緩緩動著嘴皮子來道:“你已經欠我們酴醾穀不少債了。”
尤梨:……
我現在就把你丟池子裏去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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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段時間的用藥,尤梨發現身上的屍斑果然淡了許多,看來應懨對這些靈藥的調配定然是上了心的。
隻是那藥童時不時會在抱著賬簿念叨酴醾穀少了多少藥材之際,順便一提尤梨如今賒賬多少,反複提醒她如今是個負債之人,且應懨大人絕不發善心讓她白拿白用。
“你的主人呢?什麼時候回來?讓他來跟我說清楚,又不是我非要用這些藥材,憑什麼就算我賒賬了啊。”尤梨盯著藥童手裏那攥著的賬本,十分不滿地嘟囔出聲。
“不知道。”藥童隻言簡意賅,將尤梨下一句話噎得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真是有點不知該繼續說什麼才好。
內心悲憤也便罷了,她還找不出絲毫反駁的理由,甚至不能硬氣地說一聲“這藥不泡了”。
前途堪憂之時,是不是真的該為自己作作打算了?
過了良久,尤梨才找回話音,重新架起胳膊,頗為不悅地質問那藥童:“所以你倒是告訴我,我這筆賒的賬究竟該怎麼還?”
她本就不喜歡欠別人什麼,自是想盡快還清的好,雙方兩不相欠,她才能過的心安理得些。
藥童聽完她的話,學著一個人該有的神態衝她點點頭,下一瞬從懷中變幻出賬簿,嘩啦啦地翻到了最後一頁,看了兩息後方抬起頭,用死魚一般的雙目注視著她道:“就拿七七四十九隻怨氣深重的惡鬼魂魄來還吧。”
尤梨眨著眼,對著那雙紙糊的眼看了又看,隻覺裏頭空無一物,就像它的主人一樣,讓人著實摸不清。
不過轉念一想——也難怪,畢竟是應懨紮的紙人,定是隨了他七八分像,委實是討人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