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鳳喜燭的火光交相輝映,纏繞跳躍,洞房內盡是各自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床榻之上,昏迷的新娘眉頭微動,已然有了醒轉的跡象。
尤梨當即將封印著薛皎的琉璃瓶藏回袖中,在原地默了一刻。她的視線還是落回掛了滿屋的大紅綢緞,本想輕輕喟歎一聲“可惜”,哪料卻被來人打斷了下音。
“在想什麼?”
許府洞房外。
遲遲未曾等到尤梨回去的應懨破窗而入,修瘦身影無聲踏落至她身側,微微抬眼,目光探究地審視她問道。
尤梨身姿靈巧地支腿落坐於窗欞前,拿起還沒啃完的甜梨咬了一口,朝喜榻上的女子揚揚下巴,嘴角挑起諷刺地笑意:“我在想,這天宮裏的月老當真是越發不中用了,什麼姻緣的紅線也敢牽上一牽。”
應懨瞥她一眼,環著雙臂懶倚在屏風旁,眉眼清冷,嗓音裏透著淡淡的戲嘲:“你是在說她,還是在說你自己?”
嘖,這男人。
還真是薄情寡性,又一針見血,專往人痛處紮。
據應懨說,她是被自己曾經的心上人害死的,死後才被他撿了回去。
而他用藥水保住她的屍身免於不腐,又將她的靈魂封印在屍身上,使她成了他手底下的一個活死人,為他引魂收鬼,為他驅魔除惡。
外界都稱這類“人”為“引魂人”。
可尤梨並不敢完全地信任應懨,畢竟這些話乃是他一麵之詞。而她的記憶堪堪停留在去年三月二——她死去的前一天。
三月三上巳節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她對此腦中是一片空白的。
待尤梨逐漸恢複意識清醒過來,已是半年後。她掀起長睫,眼風掃過周遭,發現自己正身處於一座湯泉幽穀之中,她發間摻著霧氣,正濕漉漉的耷拉在胸口。而她的胸口本該赫然敞露的刀疤已被縝密縫合,看不出曾有刀子剜過的痕跡。
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已經是個死人了。
穀中彌著霧,薄若輕紗密蒙,虛實混沌攀升。
尤梨繞過湯泉,步子虛飄飄地往幽穀深裏走。
僻靜處,一間小竹屋在幻象裏被描摹出輪廓。思忖片刻,尤梨踏入竹屋中,由是見到了俯身於香檀案前,執筆揮毫的應懨。
男子身著暗青色金線浮雲紋華袍,身形清修而挺,寬肩窄腰,長身玉立。在尤梨踏入門檻的那一刻便有所察覺,但他依舊頷首,長指勾著筆杆書寫,連眼也不抬一下,更未見絲毫訝異。倒像是在刻意等待她的到來。
“閣下是?”
“應懨。”他淡淡啟唇,連淺淺的寒暄也欠奉。
應懨啊。
尤梨是在這一刻,心中燥鬱傾無,忽然就平靜了下來,“陰界臭名昭著的……”
她頓了頓,轉身坐在男子對麵,目光輕盈地打量著他,淺笑了聲,緩緩地道出男子的名號:“鬼煞大人。”
“這麼說,這裏便是酴醾穀了。”尤梨再次挑起話茬,慵懶散散地靠坐在太師椅上,蒼白指尖敲了敲扶手,語氣篤定。
應懨聞言,手中狼毫稍滯,這才默不作聲地抬眼,視線涼涼地落在她身上:“看來,被心上人所騙殺,也並沒有讓你多難過。”
這是他同她說的第二句話,出口毫不意外地令尤梨有須臾怔愣。
她腦中蔓生出一瞬空白,而後很快低下了頭,裝作並不在意地輕笑出聲:“你的意思是,任庚舟殺了我?”
他麵上未見波瀾,斂回目光繼續揮毫。
“看來你什麼都不記得了。”以應懨的口吻來看,他對此並不感到意外。他說:“死的這般冤枉,也難怪你的魂魄迷失方向,入不了輪回。”
這話大抵是事實,但聽起來就是有點別扭。尤梨撇了撇嘴,與男子擱桌而立,冷眼相視。她冷然:“那讓我來猜猜看,堂堂鬼煞大人將我這已死之身帶到這兒的緣由。”
“不防你先猜猜,你所傾心的男子為何殺你——”應懨並不為所動,駐筆看向尤梨,他略微抬手時指間的筆端頃刻斜了麵,點向她的麵龐,繼而補充,“還是在你將將表露心意之時。”
應懨這話字字灼心,讓尤梨臉色突變,身子僵硬了良久。
她垂在身側的手隨著這話漸漸握緊,心中不乏生了一絲艱澀。
——所以說,她不僅被殺害了,還是在自己示愛的時候被殺的?
這遭遇怎麼看都有點……不幸。
尤梨瞬了瞬目,心道如此般,怎一個慘字能形容得了她。
“所以你告知我真相,是打算看我笑話麼?”
不過倏爾,她便恢複平靜,抬眼又問:“還是說……想看我撕心裂肺地哭給你看?”
見應懨沒作聲,她便翹起二郎腿重抬眸,嘴角彎起一抹嘲弄的弧度:“嘖,真可惜啊,要讓你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