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第九十一章 情孽(2 / 3)

劍出,劍沒!

長劍沒入抱著柳挽嵐的白淵前胸,穿出一個血雨紛飛的洞,秦長歌並不撤劍,連人帶劍直撞過去,巨大的充滿仇恨的撞擊力,將白淵身子穿在劍上帶得向後飛起,離開柳挽嵐下落的身子,咚的一聲撞到船身。

嚓!

劍抵白淵,飛越長空,再沒入船身一半,生生將白淵釘在船幫上。

秦長歌懸於半空,掛在自己的劍柄之上。

鮮血奔流,順著劍上溝槽,倒流進了秦長歌衣袖之中,瞬間將她素衣染紅,秦長歌卻隻在笑,悲涼痛快的笑,她一仰頭長發飛散,聲音在海麵上遠遠傳開去,“你以為她會說,她愛過你?你以為她最後那曲,是在向你訴說離別?白淵,你這樣的人,怎麼配?”

海風呼嘯,吹起被釘住的那人的黑發,那遮麵的帶著鮮血的發,錦緞般緩緩展開在船舷上,四散飛舞,猶如一麵迎風獵獵的旗幟。

然而誰生命的大旗,即將永久降落,再無升起之日?

遠處的晨曦隱現微白,刹那間明光渡海,耀亮那人最後的容顏。

第一抹陽光自天奔下,射上以殉道者姿勢釘在船身還未死去的白淵,那天神般的眉目明滅在萬丈朝陽裏,依舊十萬裏江山鬱鬱青青。

他俯視秦長歌,最後淡淡展開一抹笑容。

“秦長歌,你很開心麼?”

他神情睥睨而又憐憫。

“其實,我們都是被自己信仰並追隨的人所毀滅。”

他輕笑,綺麗染血的十萬裏江山,瞬間被那男子流轉氤氳的華光籠罩。

“……大家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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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船開始緩緩下沉,水鏡塵臨去前那一劍,將船搗穿,水漸漸漫了進來,整座船即將沉入這異國海水之中。

連同那些永生糾纏的愛恨,一世追隨的瘋狂,傾滅繁華的癡心,孤注一擲的毀滅。

以及那些也許永遠沒有答案的疑問。

她愛過他否?他得到她否?她是以怎樣的心情去與敵共死,他是以怎樣的心情在最後那刹放開了手?

秦長歌立於舟上,看著白淵漸漸隨船沉沒,猶如神祗最終獻身於其信仰,隨自己守護過的城池共同傾覆。

黑發金衣,消失不見。

碧水茫茫,司空痕撲倒水中,他並沒有死,被掄起砸上霹靂子的,隻是先前秦長歌抓獲的一個俘虜而已。

他滾倒的那一刻已經被偷梁換柱,而白淵隔著船舷,是不可能看見秦長歌腳下的動作的。

秦長歌要的,就是在女王麵前,“殺”了她最愛的人。

當女王以為王夫已死,失國失家再失愛的她終於爆發,掙紮著操琴而起,偽作向白淵訴情,引他舉簫相合,再以力不能支的一個裂音,使對她心心念念的白淵俯身相護,流光一瞬利鋒乍起,琺琅指甲尖利如十柄匕首,深深紮入了自己一生倚為長城的重臣的胸膛。

那一刻抓裂的,不僅是血肉,更是白淵多年深情的守護,是他們之間最後的情分緣係。

柳挽嵐,到得最後,必已心境森涼如死。

他愛她,所以毀了她,這段時日的千裏輾轉,縱使重病纏身,她卻並沒有失去思考之能,當那麼一個深冷的徹悟逼近來,她亦情何以堪?

就這麼,一起結束了吧。

她抱著白淵落船那一霎,司空痕已經撲了出去,然而他水性卻不甚好,在水裏撲騰來去幾欲淹死,秦長歌命人將他拎出來,並在四周尋覓女王的屍首,卻遍尋不著,這裏是通海之水,今日尤其風急浪高,流動翻騰,人落下去,再找到的可能性很小。

最終凰盟護衛隻在水下撈到了一件披風,那淺紫披風在深藍的海水中悠悠飄蕩,乍一看還以為是個人,然而也隻是一件她的衣服而已。

染過佳人香澤,遮過佳人玉肌,從此再也不能接觸佳人體膚的,遺物。

司空痕抱著那濕淋淋的披風,留給了秦長歌一個蕭瑟絕望的背影。

秦長歌注視茫茫水麵,恍惚想起這位當年和自己並稱“絕巔雙姝”的名動天下的美人,竟然從未曾和自己照麵,當她重生,她卻死去,臨死前船頭浮光掠影一霎驚變,她始終未曾看清她的容貌。

一對絕世麗人,終無相見之緣。

而離海海水流動不休,將他和她的屍體同時卷入,那些恩怨愛恨,同葬海底。

也許,這正是她自己的選擇——為司空痕和東燕報仇,陪白淵永久留在這深海之淵。

秦長歌仰首,海天之上,突然展開一幅畫卷,那是嶙峋山崖,明月西沉,淡金衣袍的男子立於崖巔,微笑對那少年打扮的女子道:

“人生最得意處,莫過於享受這般墜落之美。”

白淵。

我們都是紅塵逆旅中掙紮的男女,墜落在命運森涼的棋局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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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鏡塵發覺自己有很多機會脫開凰盟護衛之水陣,但是每次都在即將突破的一霎,身子一麻。

明明前方不遠,就是可以靠岸的港口,可是卻如隔天涯,難以企及。

水底,似乎隱約有些奇怪的遊魚,不斷攢動著向他衝來,雖然不怕那東西,但是卻多少影響了他的突破。

他自小生長於南閔山穀,雖懂水性,卻並不算十分精通,而這次圍捕,卻抽調了焰城本地的凰盟中人,這些在水邊長大的下屬,早早被精明的祁繁選練了水中陣法,在水中如同陸地,分波逐浪,靈活如魚,所以明明武功和水鏡塵相差甚遠,居然也利用地勢和陣法,困住了他好一陣子,給秦長歌爭取了時間。

秦長歌給他們的任務就是,不用想著傷他,拖上一刻就好。

水鏡塵涉水而戰,掌中氣劍光芒吞吐,每次將要捅穿某個敵人,對方便遊魚般的躲開去,利用水的流動性,身法比在平地上快速許多。

心底隱隱生了焦躁,水鏡塵微微回首看著那沉沒的船——白淵已經死了吧?

這個人……居然也會死。

他早早就認識了他,明明比自己小的白淵,卻深沉聰慧得令人驚歎,最先和他提起水家積弊已深,不破不立的便是他,也是他,在他滿心籌劃另建猗蘭,卻苦於財力不足的時候,慨然相助,猗蘭之建,早就開始籌備,所耗財力著實驚人,若非有一國國師傾力相助,以他那點時間,還有那許多牽絆與不便,是斷斷建不成的。

當然,他知道白淵這個人,斷然不會做沒有回報的事,聰明人的交往是很簡單的,他問他,你要我做什麼?

白淵當時對他一笑,輕描淡寫,“殺個人。”

當他知道殺的是誰的時候,他頗為驚異,當他真正去殺人的時候,他更加驚異,千裏之外的白淵,是怎麼能掌控狂傲不羈的玉自熙?怎麼令深情出名的蕭玦去挖自己皇後的眼,怎麼利用各方勢力,布就森嚴無縫之網,將那個縱橫天下號稱第一的女子,牢牢罩在其中的?

更奇妙的是,那還是一場沒有後患的暗殺,居然能令西梁皇帝不去為皇後報仇。

非對秦長歌、對西梁局勢、對西梁高層相互之間利益關係了解掌控到非常透徹的程度,是不能布出這樣的局來的。

白淵是怎麼知道那些深藏在城府深沉的貴人心中的隱秘的?

當一個人掌控人心,計算到這般精準的地步,那樣的人還是人?

他因此心生寒悚,不敢背離白淵,畢竟他的事業,確實也得他之助,白淵這人,對敵人狠,對朋友卻一向不錯的。

南閔之滅,新猗蘭因為他及時抽身得以保全,白淵找到他,要他為他做最後一件事。

他不是不猶豫的,如今局勢已經不同了,西梁氣焰正烈,氣勢雄大,得罪狠了,難保不會導致他費盡苦心新建的猗蘭再次被毀。

然而白淵隻是淡淡一笑,問他,“水老先生遺體可安置妥當?”

他當時便在心裏倒抽一口冷氣——采苢劍法是水家禁忌劍法,原本早就毀去,卻在水家先祖密室的棺木下還有一份石刻,那裏是水家子弟的禁地,據說但進石棺密室者必死,父親卻在生前潛了進去,拓印了一份秘笈出來。

隨即父親便果然開始生病,他趕回去的時候,父親隻來得及將劍法傳給他,臨死前父親說密室裏有屍蟲,自己想必已經染上,他當時靈機一動,想著那東西著人即死,當真是最好的武器,於是便想將父親屍體帶著,當時猗蘭將毀,他要走水道離開,為了保存屍體,他把父親挖空了內髒,用油布嚴嚴包裹,到了新猗蘭後,他一直在想辦法引出那深藏在屍體皮膚裏的屍蟲,卻也一直沒有成功,這是他最大的秘密,白淵卻又是怎麼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