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第九十一章 情孽(1 / 3)

借你小命一用。

焰城近海,輕舟之上,秦長歌低聲如呢喃,卻如驚雷響在司空痕耳側。

司空痕霍然回首,秦長歌已經在他耳側低低說了幾句話。

目光一閃,司空痕眨了眨眼,秦長歌微笑的看著他,對他的謹慎小心十分滿意。

然後轉頭,向著白淵,冷笑著舉起裝上霹靂子的弓弩。

水鏡塵劃船加快,白淵一返身,進了船艙,大約是想好好護在女王身邊。

司空痕突然向秦長歌撲了過去,一把搡開她手中弓弩,霹靂子錚的一聲彈射上天,劃出一道筆直的黑線落入水中,再次炸翻了一堆魚。

秦長歌大怒,拂袖揮開司空痕再次舉弩,司空痕一跤栽倒甲板上,骨碌碌滾出好遠,卻立即悍不畏死的再次爬起,踉踉蹌蹌的撲向秦長歌手臂。

秦長歌一腳將他踢開,重重撞在船舷上,司空痕一仰首,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軟癱在地,被晃蕩的船身一搖,滾到了秦長歌腳下。

“錚!”

琴音突起。

自前方白淵座船船艙內傳出。

輕盈綿邈的琴音,低徊宛轉,柔而不弱,在波浪迭起四散殷紅的水麵飄散開來,再緩緩傳入靜默聆聽的人耳中。

那些牽念……不舍……信任……悲傷……無奈……告別……一絲絲一縷縷都化在了空穀幽蘭似的高遠琴音裏,恍惚間足踏空山,滿山桂子正落,而明月下一朵香蘭,正靜謐著收斂蕊心。

一陣靜默,隨即,一曲簫音突然生自海上,扶搖而起,直上九霄,在蒼穹星光之間遊弋,簫聲中亦滿滿不舍悲傷,卻比琴音多了幾分鬱憤悲涼。

海風突然靜了靜,層雲突然低了低,鷗鳥無聲自水麵掠過,激起月華般粼粼的波光,波濤盡頭,綿延無際的水岸在即。

這一刻萬靈沉寂,聆聽琴簫相合而心事盡訴。

滾倒地下的司空痕霍然回首,顫聲道:“挽嵐在告別……她在向誰告別……啊不不是我……她不成了……不,不!”

他全然忘記自己身在何地、打算做什麼,掙紮著便要爬起,秦長歌立即一腳將他踩住,傳音怒喝:“她馬上死不死我不知道,但是你敢亂來,我立刻就叫她死!”

不待司空痕回答,冷笑一聲,秦長歌第三次舉起弩箭,平端向著白淵的船艙。

司空痕大喝一聲,一把拽住秦長歌的靴子,用腦袋向她腿上一撞。

秦長歌猝不及防被撞得身子一歪,隨即定住,手中弩箭一顫,霹靂子電射而出,角度微微歪斜,射向了白淵坐船的船首。

水鏡塵突然飄身而起,掌中“氣槳”忽然化成一道柔軟的白布,和先前秦長歌一般,四麵不靠的包裹住了霹靂子,然後反擲回來。

秦長歌突然掄起司空痕的身子,半空裏迎上霹靂子!

“轟!”

兩船之間,半空裏炸開人體,一刹間爆開豔紅淋漓的血色之花,黑煙滾滾裏,碎肉和白骨如千萬瓣綻開的花絲般四散激飛,掠出深紅的軌跡,隨即紛紛墜落深藍海水,漫天裏下了場血肉雨。

琴音突裂,戛然而止。

極度巨響後一陣極度寂靜。

“啊!”

前方船上突然傳來一聲大喝,竟是白淵的聲氣,聲音裏不僅有痛苦,還充滿悲傷憤怒,隻聽那聲音,便覺巨大的疼痛撲麵而來。

一直在親自掌舵的水鏡塵霍然而起,回身匆忙一瞥間麵色大變,然而竟不再過去,而是橫劍一甩飄身而起,直直向前方水麵掠去。

他掌中白光一閃,劃氣成舟,在腳下鋪延成了薄薄的一片,分水破浪,直向不遠處水岸邊一艘船奔去。

秦長歌厲叱:“給我攔!”

嘩啦水聲連響,水岸之邊,秦長歌早先埋伏待用的精通水性的凰盟護衛分浪而出,黑色水靠的身體遊魚般在水中一轉,已經齊齊包圍了水鏡塵。

而秦長歌那邊早已在爆炸的那一刻已經放下小舟,秦長歌飛燕般點過小舟,直撲已經停下來的白淵座船。

將至而未至時,座船之上突然門簾一掀。

出現的是捂著胸口搖搖晃晃的白淵,他指間鮮血奔流,將一身淡金衣袍盡染。

他手中拖著一個女子,那女子垂著臻首,一頭青絲月光般傾瀉下來,她一直在咳嗽,拚命咳嗽,捂在嘴上的手指,又長又尖,閃著青紫斑斕的光,隱約還有殷紅的顏色,仔細一看卻是打磨得極為尖利的彈琴的琺琅甲套。

白淵不看即將到達的死敵秦長歌,不看棄他而去的戰友水鏡塵,隻是死死盯著那女子,一遍遍輕聲問:“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那女子低低咳嗽,始終不曾抬頭,伏身的甲板之上,有淡淡的粉紅的血水洇開去。

她指甲緊緊扣著甲板,慢慢道:“……你滅我國、殺我軍、現在、又害死了痕……我……報仇……”

白淵踉蹌一步,如同再次被重擊,撞上船舷,束發的發帶被勾住,白淵霍然一甩頭,淡金發帶悠然飄開,滿頭黑發飛揚而起,遮住了這一刻他痛極崩潰的眼神。

“原來……你都知道,原來……你恨我。”

“不……”女子低低喘氣,埋首血跡之間,似乎再也無法掙紮得起,“……最近……才想明白。”

幽黑狂亂,宛如烈火深淵的眼神突然一凝,白淵目光裏的火刹那聚攏了來,化為兩盞幽碧的燈,灼灼的盯著柳挽嵐,“那你……以前……有沒有愛過我?”

他吃力的一字字道:“你……剛才以琴音訴心曲……我不會聽錯,不會聽錯……”

他突然大聲狂笑起來,笑聲比那被海風吹得四散的長發還要紛亂,在水麵之上遙遙傳開去,震得明月黯淡,震得波浪驚起,震得更遠處的群山都在不斷顫抖,發出空洞悠遠的回聲。

然而那笑聲,笑到最後,竟至完全沒有了聲息。

大悲無淚,大悟無言,大笑無聲。

……原本可以永永遠遠的守下去,卻因為他貪心的想要得到更多,最終全部失去,如同此刻胸膛中流出的鮮血,一旦奔逝,永不可追。

……這一生癲狂半世守護,都化作這離海支流萬千滔滔逝水,一生裏最後一次琴簫相合,到頭來卻成了她暗含殺機的告別讖言。

那朵珍重開在掌心多年的花,末了,卻在蕊心裏釀出了帶毒的汁,結出色彩斑斕氣味芳香引人采擷的果,等待他一往無回的咽下。

愛欲之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終至燒手。

假使百千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聚時,果報還自受……

白淵笑至無聲,胸膛上的鮮血卻已漸漸凝結,其實柳挽嵐攻擊極準,正中前心,這個纖纖嬌弱的女子,之所以認得人身要害,還是他為了她的安全,親自手把手教她的。

隻是她畢竟臨近彌留,氣力不濟,雖攻擊的是要害,殺手也未能徹底。

然而那仍舊是永生難愈的重傷。

伏倒血跡之上的女王,卻突然對白淵招手,她顫顫伸出的手指,在風中勾勒成一個無限嬌弱的姿勢,宛如月下最後一朵幽蘭花,即將萎謝。

她低低道:“我……告訴你……”

白淵疼痛的看著她,慢慢俯下身去。

她一生的最後一句話,會是什麼?

白淵滿心裏燒著帶血的火,一寸寸輾轉過那些無辜的血肉,所經之處遍野燎原,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狠毒的折磨,每一個動作都是拆骨裂膚的酷刑。

然而他還是慢慢湊近那女子,那般淒涼的希冀……她的最後一句話,他想聽……再不聽,此生也將再無機會……

柳挽嵐突然躍身而起。

以一個垂死之人積蓄良久最後能拿出的全部力氣,死死抱住了白淵的身子,隨即往船下一躍!

“夫死,我共亡!”

刹那間白淵的手已經按在了她的後心。

刹那間白淵的衣袖振了振,已經搭上了身側船身。

然而他突然放開了手。

海風流蕩,柳挽嵐抱著白淵,翻翻滾滾著落下去。

那一刻快如閃電亦慢如緩行。

白淵和柳挽嵐在下落。

小舟上秦長歌霍然抬首,立刻身化流光,掌中長劍白練飛卷,自下而上直直襲向半空中白淵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