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六年正月十八,浩劫降臨雲州,魏燕聯軍先期軍隊三十萬,神兵突降於確商山腳,無聲截殺所有城外周圍十五裏地的哨樓和關卡,以雲州守軍猝不及防的速度攻破城牆之後,在聯軍主帥白淵的一聲屠城命令中,歡呼著衝入雲州大街小巷,用別人的糧食衣服去補充自己的糧食衣服;用別人的頭顱去練自己的刀法和槍術;用別人的姐妹女兒去安慰自己“久曠的身心。”
城中黑煙四起,哭聲震天,無數人被殺,無數家門戶被砸碎,如狼似虎的士兵衝進哪裏,哪裏就爆發出瘮人的慘叫,衝出哪裏,哪裏就汪出高過門檻的血泊。
老人們被踩在腳底,嬰兒們被挑在刀尖,青壯男子更是第一時間被殺戮幹淨,雲州城最大的承天街,屍首堆積了足有三層,沒有一具堪稱完整。
滿街的箱籠翻倒間,士兵們狂笑著,在口袋裏揣滿銀兩,脖子上掛滿了金鏈,手腕上叮叮當當幾十個手鐲,連褲襠裏都塞滿了首飾。
那些韶齡的女子,連同花花綠綠的被褥一起被拖出來,士兵們輪流當街作亂,女子的哭喊聲衝破雲霄,再漸漸細弱至無聲。
戰死城牆口的劉汝南的女兒,十八歲的劉瑩,同遭厄運,她和母親沒來得及上吊就被拖了出來,這個剛烈不下乃父的女子,一刀捅死母親,自己卻沒有自盡,一直奔到城門處,被一群士兵擋住,當一個士兵撲上她身子時,她咬斷了那個士兵的舌頭,將那舌頭嚼碎成塊,一半狠狠吞下肚去,一半噴吐了一地。
滿街等待施暴的士兵齊齊被震住。
聽得女子滿口鮮血,仰頭大呼:“皇後!雲州乃你鳳潛之地,為何你不護我雲州數十萬姐妹!”
有人上前去拉她,卻發現她張開的口中,自己的舌頭也被咬斷。
當夜風聲低徊而慘呼猛烈,士兵們殺到最後覺得手軟,幹脆挖個坑一起埋掉算完,原先看見女子都去動手,後來變成一人分一個,再後來相貌不美不要,殺掉。
到得天亮時,雲州城已經成為死域,白淵國師的屠城命令,被執行得非常徹底。
這一夜,史稱“雲州絕滅夜。”
==
清晨,淡薄的陽光升起,照耀的卻再也不是雲州父老安詳的容顏,而是那些慘遭浩劫死不瞑目的屍體。
興奮了一夜的士兵們,遊魂般的在屍堆中穿行,倚著人頭堆吃幹糧。
很多人換穿了西梁士兵的衣物,到城樓上守衛。
馬思銳的帝王宅,現在自然是白淵的住處,這裏庭院深深高牆連綿,外間的哭喊和血腥,雲州城的慘烈和悲憤,是不會傳進來的。
白淵在下棋。
他輕衣緩帶,意態悠然,眉宇流動如風雲變幻。
單手輕輕敲著棋坪,白淵笑謂對麵的華衣女子:“娘娘號稱北魏國手,如何今日這棋下得心神不屬?難道屠城也令您手軟了?”
女子微笑,笑容嫵媚華豔,正是北魏純妃完顏純箴,“屠城是我的意思,我為何要手軟?”
“說到這個,在下也覺得奇怪,娘娘為何一定要屠盡雲州父老?”
“國師撇得好生幹淨,這個命令,不是您親口下的嗎?”完顏純箴神情無辜。
白淵輕輕敲著棋子,淡笑不語。
門外傳來傳報聲,白淵應了,掀簾進來的是投降的雲州守將郭恒,大氣不敢出的跪在地下,深深俯首。
白淵微側身子,瞟了他一眼,道:“郭將軍,府中未受驚擾吧?”
郭恒顫聲道:“……沒有,謝國師護佑,下官一定忠於國師,甘甘甘為馬前卒……”
“哦,很好,馬前卒是不用你親自去做的,先鋒卻是你最合適,”完顏純箴嬌笑接口,“你的主子很快要到了,點齊兵馬三千,你出城去迎吧。”
“啊……”郭恒僵著身子,不知所措,要自己一個降將,用三千兵,去迎戰本國陛下的二十萬大軍?這這這這不是要自己死無葬身之地?
白淵輕笑著瞟了完顏純箴一眼,淡淡道:“娘娘和你說笑呢,她的意思就是你去迎,不是出戰。”
郭恒怔了怔,背上突然出了陣冷汗,敢情這兩位大人物是要自己將陛下迎進雲州,然後關城門,一舉殺掉陛下和太師!
郭恒的手指顫抖起來,卻壓抑著不敢言聲,自己的一家老小,全部被聯軍士兵“保護”著呢。
白淵突然微笑著招了招手,道:“你過來。”
郭恒身子一顫,猶猶豫豫靠近,白淵手一伸,輕拍在他胸前,郭恒不由自主張開嘴,白淵手指一彈,郭恒眼前黑光一閃,一個藥丸般的東西被彈到他嘴裏,咕嚕滾了下去,隨即咽喉深處泛起淡淡苦味。
“你膽氣著實有點小,我很怕你等會覲見天顏露了馬腳,給你吃個大補丸壯壯膽,”白淵不再看他,繼續下棋,“如果你不想全身寸裂而死,你就給我爭氣點。”
郭恒麵色死灰,連連稱是,抖抖索索的退了出去,完顏純箴微笑著,啪的一聲擱下棋子,道:“將!吃你老帥,叫你有去無回!”
==
正月十九,午時尚差三刻。
西梁大軍出現在地平線上。
秦長歌在馬上仰首看了看前方雲州城平靜飄揚的西梁黑龍旗,目光細致的在城頭上方一一掠過,沒有攻城的痕跡,沒有血跡。
蕭玦手一揮,一隊士兵轉向城西,去看那道傳說中被拆的城牆,不多時回來,報說確實是青灰漿糊了碎磚,很容易被攻破。
蕭玦上挑的長眉怒氣一現又隱,一揮手道:“進城再算賬!”
大軍接近,先行官帶隊策馬前驅,不多時城中鳴炮三響,雲州守將郭恒,帶領三千兵馬,軍容齊整的迎了出來。
從蕭玦開始,三人的目光都極其嚴格的審視了郭恒和所統帶的士兵全身上下,盔甲齊整,刀劍鮮明,精神狀態也很正常,郭恒的氣色有點不好,眼圈發黑,不過那實在也不能作為懷疑的理由。
城門開啟,雲州城袒露大軍麵前,隱約可見承天街平直道路,時有行人三三兩兩行路,一派安寧祥和,未受驚擾景象。
將領士兵們都露出了歡喜的神色,這些天大軍長途跋涉,沒日沒夜的趕,著實疲乏透頂,終於趕在了敵軍的前方,想著等下可以進城休整,又可以背靠堅城迎據來敵,都有些迫不及待。
蕭玦秦長歌在郭恒恭敬的引領下入城,大軍浩浩蕩蕩跟隨其後,經過護城壕時,秦長歌俯身看了看壕中的水麵,又仔細看了看城門上的角樓,笑道:“郭將領的部下,不愧我西梁健兒,身姿步法,看起來都殺氣凜然啊。”
郭恒低眉斂目,連連躬身,“太師誇獎,太師誇獎……”
此時蕭玦,秦長歌,和大軍主帥馮子光都已進入城門洞內,蕭玦目注前方,輕輕駐馬,頗有感觸的道:“雲州城風貌依舊,不知道當年的梅林是否還在?”
他目光有些遙遠,想起多年前梅林中的清麗女子一笑回眸,想起雲州戰役自己和長歌的並肩作戰,不想此生居然還有和長歌再次於雲州齊心對敵的一刻,命運翻覆輪回,當真是再奇妙不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