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遠看見牆頭青慘慘的釘子,蕭玦歎了口氣,將東西紮了個包袱在背上背了,準備爬牆,釘子就釘子,有毒就有毒,今天無論如何,也要在太師府過年!他就不相信,自己中毒了栽在她太師府,她還能不管不問?
真要不管,咱活得也就無趣了。
蕭玦吸氣,抬腿。
“吱呀”。
蕭玦愕然轉首,便見多日來緊閉的太師府大門緩緩開啟,兩行人提著燈籠出來,當先一人依稀認得是長歌的凰盟屬下,太師府總管家,上前對蕭玦深深一躬,道:“太師命小人在此等候已久,您請。”
蕭玦睜大眼,有點對現在的場麵適應不良,這幾個月早已吃慣閉門羹,人家好聲好氣相迎反倒有點無措,怔了半晌才道:“迎我?”
管家平靜的容顏裏藏著一抹笑意,再次躬身,“太師吩咐,若見有人爬牆,務請從牆上拉下來,進府一聚。”
蕭玦挑挑眉,回身看著那釘子高豎的牆頭,痛快一笑,也不再問,跟著管家進了府。
進門時注意到那個所謂的天花燈已經不見了。
太師府裏亦是張燈結彩,席麵從正廳一直擺到院外,除了按例值守的各級屬下,太師府下人和凰盟屬下都已聚在院中吃酒,謔笑聲直傳到後院,氣氛極為熱烈輕鬆。
管家謙恭的引路,低聲道:“太師在暖閣相候。”
蕭玦聽得心中一熱,步伐越發快速,剛剛轉過一道回廊,一道小小紅影唰的一下竄出來,圓滾滾熱辣辣往他懷裏一撲。
“父皇!”
蕭玦一伸手接個正著,還沒來得及在穿得極其騷包妖豔的兒子臉上親一口,就被那小子搶先用口水洗禮了他的臉,隨即小手一伸,一把抓過那個偌大的包裹,得意洋洋大笑道:“壓歲錢!壓歲錢!”
蕭玦趕緊把他放下地,帶點炫耀的展開包袱道:“溶兒,看我給你買了什麼?”
包子瞪大眼,將包袱裏的東西好一陣撥弄,看著那些兩歲時自己就玩膩了的泥娃娃撥浪鼓小風車陶口哨,很有想笑的衝動,然而一抬頭看見皇帝老爹一臉顯擺期待的模樣,眼珠轉了轉,撲上去便蹭,“好爹!你真好!我最喜歡這些了!”
油條兒一臉黑線的盯著自己那個正抱著泥娃娃做陶醉狀,騙得老爹一臉滿足傻笑的主子,在心裏腹誹主子的無恥,“……昨天還說自己最討厭泥娃娃來著……”
包子在老爹身上蹭啊蹭,將先前叔叔們在他臉上塗的亂七八糟的胭脂印兒全部在老爹袖子上擦幹淨才放開蕭玦,不住推他,“去吧,去吧,我娘等你吃年飯呢。”
“我娘等你吃年飯。”
簡簡單單一句話,蕭玦卻覺得自己眼眶都差點濕了。
不僅是為數月以來長歌第一次不再給以拒絕和冷淡的麵孔,傳遞出了原諒的信息,更為這句話所隱含的家的氣息。
有多少年,沒有人等我一起吃年飯?
蕭玦輕輕摸了摸藏在懷中的釵子,帶著閃閃亮的滿足笑意,去推暖閣的門。
門卻突然自己開啟,楚非歡端著酒杯飄然而出,一邊開門一邊對屋中人道:“我去給兄弟們敬酒,順便帶溶兒放鞭炮。”一轉頭和蕭玦打了個照麵,對他淡淡一笑,楚非歡道:“陛下,今日是個好日子,但望好自珍惜。”再不回首的去了。
蕭玦望著他清瘦秀逸的背影,心裏不知道是嫉妒是羨慕是不解還是感激,在門口怔然了半晌,卻聽得屋內人輕笑道:“怎麼?閉門羹吃慣了,新年大餐反倒消化不良了?”
蕭玦的目光亮起來,如冬夜閃耀在天際的寒星,他一邊跨進門去一邊笑道:“長歌你終於願意見我……”
他突然怔住。
暖閣內,那個素日習慣一襲黃衫的男裝少女,難得於這喜慶日子換了女裝,長裙緋紅淺白,繡著淺銀花朵,色澤麗而不妖,於這喜慶日子更是一份令人欣悅的點綴,鴉鬢堆雲眉目婉約,轉側間光華流動如朝霞映雪,而長眉連娟微睇綿邈間,別有一分清麗素淨,如帶露芙蓉於風中搖曳生姿。
蕭玦癡癡看著她,猶如看著一場最美的記憶最華麗的傳奇,又或是看著自己失去已久的美妙夢境,於重逢的那一刻不勝欣喜,他的目光宛如浸了一天的琉璃明月,清亮濕潤,滿滿的都倒映著斯人麗影。
良久,他才歎息般的輕輕道:“長歌,你不知道我想你想得有多苦……”
秦長歌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對他直接而洋溢愛戀的目光有些惱怒,惱怒裏卻也生出微微的欣喜……這個直心腸的熱烈的人啊……叫人惱叫人恨,卻更叫人無奈。
卻見蕭玦突然紅著臉,在懷裏一陣仔細的掏摸,摸出一柄釵子,輕輕塞到她掌心。
眉毛一挑,秦長歌一看便知道這不是宮製的精美玉釵,也不是凰盟由名師雕琢的飾品,多半是外麵攤販的普通貨色,這家夥,君臨四海富有天下,怎麼這麼小氣?
卻聽對麵男子呐呐道:“長歌……這是我自己買的,選了好久,覺得這雁兒眼睛好生象你,一般的靈秀……你,喜不喜歡?”
你,喜不喜歡?
秦長歌的手顫了顫,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某個春光爛漫的日子,那個飛揚跳脫的少年,在自己身邊轉來轉去,趁自己不防趕緊給自己鬢上插上一朵玉簪花,笑嘻嘻的問:“這是我剛采的,最美的一朵,我選了好久,你喜不喜歡,喜不喜歡?”
那時候自己怎麼回答的?忘記了,大抵是忙於整理軍情,胡亂打發了他罷?
事隔多年,滄海桑田,那個少年和自己,都已步上天下頂端,來了去,去了來。
往事早已成了一場煙雲,所有人都淪為紅塵一遭翻翻滾滾的過客,那些顛顛倒倒的心事磨折曆遍,誰也不能保證自己的心境一如從前。
她早已有失去一切的準備。
可是世事如此悲涼卻又如此幸運。
那個少年,她曾經的少年,立於高處多年心卻依舊還在原地,依舊帶著明亮如前的笑意,遞過千挑萬選最不值錢卻也最珍貴的玉釵,誠懇中帶點熟悉的羞赧,問,喜不喜歡?
秦長歌目光感慨萬千,笑容卻淡若春風,她輕輕握緊了掌中的釵子,有點粗糙的玉質,沙沙的摩挲著掌心細膩的肌膚,摩挲著柔軟悸動的心。
她微笑,輕輕答。
“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