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赤辱罵官員,當處城旦舂,然則本官心善,小施懲略即可。這雷氏子,張嘴“雜種”閉嘴“雜種”,他好像很喜歡這倆字兒,那就把這“雜種”刺給他罷。”
雷赤聽到“雜種”,滿腦子都是在街上那雙黑洞洞的眼睛盯著他說,“今日,我便讓你知道,誰才是雜種。”
“什麼味兒?”有人皺起眉頭,捂住鼻子,奇怪地往大堂上看。
就看到那雷赤身下濕糊糊的一片,竟然被嚇尿了。
縣衙內外再次喧嘩起來,笑聲、罵聲交織在一起,人們臉上那些恨意、嘲諷、笑話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撒向雷家,就像曾經撒在秦澤身上一樣,讓人窒息、無力、恐懼。
聲音從秦澤的耳邊消失,隻有人臉上那些猙獰瘋狂的表情在空氣中扭曲,荒誕又諷刺。
驚堂木拍下,這場現實喜劇被摁下暫停,匆匆完成自己的謝幕。
雷關被帶下去前,看著秦澤的眼睛,像是一條毒蛇伸出最後的毒牙。
秦澤不躲不閃,結滿冰霜的眼睛也看著對方:“恭候大駕。”
雷家的案子真相大白,從此在縣裏的名聲已經徹底臭了,不僅後輩無法再品官,可能都娶不上正經人家的媳婦。
而這隻是個開始,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柳芳終於在自證清白後紮在秦禾懷裏狠狠哭了一場。她父母為了四十兩銀子,把她嫁給了雷關。這四十兩銀子給了她一生的噩夢。
她不怕自己被說成什麼樣子,最怕秦郎與孩子們遭人謾罵,她怕得晝夜不能安眠。兒子本來是可以在近處品官,卻硬是逼著要去離家千裏的洛水。就怕在近處,有人不安好心,拿他家事搗亂。她一直覺得對不起秦郎,對不起兒子,甚至也想過幹脆投河讓雷關放過他們家。但是秦郎為她付出那麼多,她又如何舍得留他一人在這樣的世間。
如今那壓在她身上十數年的恐慌與不安被兒子輕輕搬走,竟是有種比死亡還解脫的輕鬆。
她哭得哽咽難言,秦禾看得心如刀絞。
“我沒有本事,讓柳娘跟著我受苦。”
“你怎麼能這般說話!”
柳芳止不住哭,還氣得不行,使勁錘了丈夫幾下。
秦家的男兒全都直來直往,他們可以打雷關一頓,但是打完,流言隻會更加甚囂塵上。而他們又沒有那個本事去平息這件事,隻能忍受,忍不了了再打一頓。
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隻是打個口水仗的水平,壓根無人在意誰對誰錯,看熱鬧就對了。縣官更不會管這檔子吃力不討好的事,況且雷家還有個母家做外援。
如今自己家人做縣令,此事不可再避。十數年的鬧劇,在今日終於迎來自己的終章。
秦經一臉驚歎崇拜地看著秦澤,他怎麼都想不到秦澤這麼猛,居然一出手就直接幹翻雷家那些鼠輩,此乃吾輩楷模!秦經狠狠摟住他,又要往家裏拖。
秦澤簡直對他無語到家。
兄長的愛,沉重如山。
待他歸家時,全家的長輩們又齊聚一堂,繼上次這麼大場麵還沒過去多久。
他們先是深深關愛了秦澤一番,又細細打聽雷氏當時的慘狀,最後心滿意足地捋著胡須離開。
至此以後,秦家與雷家應該會水火不容,再無可能修複,死了一個丁男,孫子還被刺麵——刺麵之刑是時下最侮辱人的刑罰,特別刺的那倆字還極盡侮辱。以後估計兩家世代都得為仇,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關於秦礫最後給雷家定下的判罰,全家都很滿意。隻有秦經還是各種不解,最讓他不解的是:“你是如何說服十秀那個老奴的?”
吃過晚飯後,秦澤借消食的由頭出去溜達,這一溜達就溜達到了縣衙。
“諸位,忙著呢?”
“吾等奉命行事,不及兩位秦大人捉拿惡人辛苦之萬分!”
秦澤笑眯眯地與衙役們扯皮一陣,又掏出些銀裸子賞給他們。
“大人,此事是不是要知會秦縣令……”刑房的小衙役期期艾艾地說。
“秦大人辦事,還需你參謀?”旁邊滿是絡腮胡的衙役粗聲把小衙役趕到一邊,對秦澤拱手:“大人請進。”
秦澤拱手答謝,大搖大擺地走進幽暗的牢房。
“小雜種,就知道你會來。”雷關靠牆坐著,神態悠然,若不是一身狼狽的話,真不像來坐牢的。他自顧自地說起來,也不管秦澤搭不搭話,“我當年該直接殺了柳芳的,我不該心軟,否則也不會有今天這檔子事,也不會有你這個小雜種。”
“那真是遺憾。”秦澤打開牢門。
“你到底怎麼說服那老奴叛主的?”雷關大概是被行過杖刑,他用手撐在一側努力幾次都沒能站起來。
“靠人格魅力吧。”秦澤揮揮手中的木棒,一邊靠近雷關一邊與他嘮家常,“當年你到底怎麼把我爹腿弄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