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還是忘不了。
忘不了那個少女,眼神明亮地對自己說:“所以一定要留在真正開心的時候笑,每一次笑都提醒自己是真正開心的,那才不辜負這樣好看的笑容。”
他亦忘不了那場雨夜裏,景岫溫聲道:“望你有場好眠,小神醫,有我在,那些雷聲不敢擾你的,任何人,都不敢擾你。”
他忘不了她狡黠的眼眸,更忘不了她手心的餘溫。
此時飛馳的馬匹帶起翻飛的柳絮,就仿若下了一場漫天大雪一般,他從懷裏掏出那個薄薄的包裹,想看景岫留給他最後的紀念是什麼。
就在打開錦囊的那一瞬間,他甚至都顧不上縱馬了,因為那錦囊裏就隻滿滿地塞了一件東西。
天乙圖!
為什麼?
他呆呆地停下,驅馬轉身,神色複雜地看著遠處的西境大營。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值得麼?
景岫比他想象之中的更了解自己,不,不僅僅是了解,她還這樣信任自己。即使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想要這天乙圖,就隻是看到了自己眼裏的渴望,便毅然決然地在生命將盡時選擇成全自己。
景岫最喜歡這世界麼?不見得吧。
林軫想,隻怕景岫最喜歡的其實是他,甚至比這世界,還要喜歡上許多。
他忽然想問她為什麼,就像當初在惜音坊時景岫生生將那柄匕首插入自己身上時一樣。
但林軫想就算他在問千遍萬遍,得到的答案都是相同的。
景岫當日的誓言並不是輕飄飄的一句話那麼簡單,它踏山海歲月而來,這般篤定,這般鄭重,到底是自己錯估了她的決心。
電光火石之間,他忽然想起景岫信上的那句“我放你自由,若我的死是你心意的一部分,那麼我祝你此生如願,順遂。”
為什麼他會說“若我的死是你心意的一部分”,她怎麼會覺得隻要她死了,自己就能如願了?
難道?
記憶如同翻飛的柳絮一般襲來,難道她曾看出過自己這溫柔皮囊下所掩飾著的森然殺意?!
難道?她其實什麼都知道?不,或許她真的什麼都知道,她知道自己曾經那麼多次想要殺他,也知道自己想要自由想要離開。
所以,她願意成全。
林軫一直以為這一路是自己在保護景岫,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其實是景岫,一直在守護著自己。
現在,自己還不能走,他還有話沒問出口,他想問景岫為何要這麼做,為何要讓自己帶著愧疚過一輩子,她還不能死,她絕對不能死,若真有那麼一天她要死了,那自己也要永生永世地跟隨,起碼他們兩個孤單的魂魄總要交纏地死在一處才好。
柳絮還在紛紛揚揚地撒著,在這世間,什麼自由,什麼暢快,他統統都不要了,哪怕是束縛,哪怕是無止境地苟延殘喘,那也沒關係,他願意被她所束縛。
這一次,他心甘情願。
林軫回到董歸義營帳外,卻發現眾人都消失了,他聽見號角聲,猛然意識到了什麼,便一刻不敢停的往那聲音出奔去。
果然,此時全軍整齊劃一地集結廣場處處,而廣場正中央建了個行刑的台子,台上掛了個絞刑架,趙容卿等人都焦急地等在台下。
“長離,你到哪裏去了?”沈韻白一見林軫回來了,便迫切道:“眼看著天就要亮了,剛剛我看已經有一對人朝關押景岫的營房走去了,!”
“我去儲水營房附近看了看…想找出點兒線索來。”林軫麵不改色心不跳道。
“那你找到了麼?!”趙容卿抬頭問。
此時他額頭上還沁著些豆大的汗珠,林軫猜想那許是他長時間跪在由石子鋪撒成的凹凸不平的地麵上,所以腿上已經有了傷,此時,卻仍是堅持著筆直站在人群中,依舊貴氣淩雲,未有半分勢弱。
還未等林軫回答,一旁的秦槿心疼地為趙容卿擦汗,忽而小聲喊了句:“快看,是景岫!”
眾人一齊向她指的地方望去,果然看見被五花大綁的景岫此時正被兩名士兵粗暴地推上了台。
景岫被推了個踉蹌,目光環視了一圈台下,她目光平靜,無悲無喜,仿若即將行刑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個尋常過路人。
可那平靜的目光卻在掃視到林軫時頓了一頓,霎時間變成了焦躁。
她想走上前去問他,自己明明已經要他走了,他為什麼還會出現在這裏?
可她剛一挪步,便被押解著她的士兵按住跪在了地上。
而就這一個粗魯又充滿蔑視的動作讓趙容卿再也忍不住了,他不顧腿上的疼痛就衝上台子。
方筠見狀趕忙跟上,防止趙容卿被士兵們推搡。
而士兵們見走上前來的人是廣陵王殿下,自然也不敢輕舉妄動,隻是卻依舊未曾鬆開景岫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