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楚承安緊繃著精神,黛玉卻立刻看出不對。若安定是武帝轉生,那現今這個武帝又是怎麼回事?想到這裏,她透過楚承安臂彎,不期然和楚敬川撞上視線。
“喲,這是我曾曾侄孫媳婦?長得挺俊俏的嘛。”
年紀不小,說話卻不牢靠。楚承安的臉有點黑,黛玉在他身後,附耳說了她的猜想,他才回過味來——倒也不是遲鈍,隻是先前人人都說他是楚敬川轉世,一時間沒轉過彎來。
“武帝。”說不得什麼,楚承安卻是鬆了口氣——不是就好,不是就好,那些麻煩情債,跟他就沒有關係了。
“你小子,動作還挺利索。不枉費我躲在這肉身上這許多年,好不容易才瞞過赤鳶。”
“什麼?”楚承安聞言一怔,“你一早便知道赤鳶所為,那為何……”
“為何放任她濫殺無辜——你想問這個?”楚敬川一笑,翻身從玉棺中起身,一身白衣白褲,上麵描著意義不明的暗色金紋。“我本就是因戰功祀得以入天宮,如今許多年過去……”楚敬川的未盡之語,楚承安是聽懂了——當年,文帝追封亡兄為武帝,修築廟宇,建造陵寢。但同樣是他,晚年時候發瘋一樣抹去所有關於武帝的東西。廟堂、畫像,直到他的孫子登基,楚敬川的麵容才重新展露在世上。
“說是飛升,但沒了凡間供奉,也就沒了與下界的聯係——”棺槨之上,錦袍男子盤腿而坐。他有著和楚承安一模一樣的麵容,可他笑著,卻帶著楚承安不曾有的張揚與桀驁。“說起來,便是這回,我都是借著一塊女媧石得以入凡的。”
“小六子,你祖宗可真是狠啊。”
這話似詰問又像調侃,楚承安看著聽著,卻覺得楚敬川似乎並不在意自己弟弟的作為。
“你早就知我?”楚敬川張口就說了楚承安的排序,想來知他頗多,這事牽扯太多,楚承安忍不住回頭,又看了黛玉一眼。
“嘖嘖嘖,跟祖宗說話,就別總想著媳婦吧——”楚敬川看得一挑眉,壓下心中詭異的熟悉。一個誤入此界的凡人女子,和他應當沒有幹戈才對……“你也知道,楚敬曦那小子做了什麼——”
話尾一沉,楚敬川的麵容就鍍了層冷色。
“文帝繼位後,楚氏王朝動蕩的一百年……戰火連天,被殘殺的皇族與文武百官。這些,你們這代小輩還知道嗎?”
看著楚承安沉默不語,楚敬川的神色愈冷,可細瞧之下,卻又帶著悲傷和愧疚。
“我本不該救下赤鳶。”
猶如平地一聲驚雷,楚承安和黛玉具都睜大眼睛,看他們這樣,楚敬川卻笑了起來。手臂微揚,石桌石凳忽就冒了出來。
在那漫著霧氣的桌台前,百年前的恩怨鋪開袒露,被一個消失的人娓娓道來。
“那些年,父皇多病,正是內外交困的時候,我遇到了赤鳶。”
“紀虛當時提醒我,不要輕易搭救一個妖怪,但我沒有聽從——你知道異術的好處,尤其對我們來說。那時候有這麼個幫手助力,實在是……”楚敬川眯眼看看楚承安,繼續道:“雪中送炭。”
“我救了赤鳶,她在那之後就留了下來。紀虛說是提防,但他那個人,最是心軟——我,紀虛,赤鳶,我們三個原本是朋友,原本就是……”
“但是後來,我戰死在攔雲城。”
“我是以戰功飛升的仙君,入天宮伊始,並沒有法子輕易回去。直到後來,楚敬曦為我修築廟宇,我才能回去看一看。留存時日不多,我隻來得及見紀虛一麵,再後來,赤鳶唆使楚敬曦做下那些事——我有心幹預,但廟宇已毀。我委托紀虛,但他……”
“但他袖手旁觀。”楚承安冷然一句,倒是讓楚敬川一愣。
“不錯,他——”好友的心思,楚敬川怎會不知,此時聽到這一句,他也唯有苦笑罷了。
“不隻是他,還有你。”楚承安仿佛換了個人似的,看著冷靜,說話卻咄咄逼人。“你口口聲聲委托紀虛,那你呢?怎麼又留下這麼個禍害?”
“你任用妖魔時,就該想到尾大不掉的弊端。”
“確實如此。”楚敬川應得爽快,也沒有因此羞惱的意思。
“所以,我才會找你來。”
“楚承安,你不會真以為一隻妖精獻祭活人,就能讓生魂往回前世吧?”
周圍的景致又變了,這一回卻是楚承安前世臨終的樣子。他依舊倒在榻上,毒酒灑在一邊,他注視著門口,眸子又冷又亮——有一道白色身影憑空出現在他麵前,楚承安看著,突然額頭一陣劇痛。
仿佛千萬根鋼針要順著肌膚紮入其中,楚承安不自禁痛呼出聲。黛玉就在他身側,見此趕忙扶住他,回頭去看楚敬川,樣子上就帶了怒容。
“你!”
“別慌,他不會有事。”
猶如兜頭一盆水澆下,楚承安幾聲粗重喘息後,漸漸就平息下來。前世被遺忘的記憶從未有過的清晰,這一次,他看清了光中人的臉。
“是你,我最後見到的那個人是你!”
“……”麵對這一問,楚敬川不應不答。他隻是悠悠的,呢喃一樣道:“我的時間不多了,那位孫大聖,也該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