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無意識的,安定王就把林姑娘護在身後。隻是望著眼前場景,卻不是他設想裏的殘敗模樣。清一色的水霧雲層,潔白玉壁之中是與門外截然相反的天地。楚承安忍不住回頭,目之所及依舊是荒草淒淒。隱約覺得有人拉扯自己衣袖,他看一眼黛玉,率先踏進那番境界。
這大約又是一番夢中夢——黛玉看一眼前方,卻見花草蔥鬱,遠處還有鳥兒婉轉啼鳴。
“這裏是……禦花園?”上方傳來楚承安的聲音,黛玉尚來不及說什麼,就聽到前方傳來一陣人聲近。
“小六,之前功課都溫習好了?”
“都溫習過了,哥哥不信,就考考我。”
當前的那個黛玉不認得,但走在他身側的小男孩卻有著與身邊人極相似的眉眼。她悄悄抬頭,隻覺眼前是那小孩麵孔的再現。心中思量,能那般稱呼安定的,大約就是那位從前與他交好的太子吧!正想著,卻見楚承安也低下頭,二人對視,卻見他輕笑一聲,道:“豈不眼熟麼?細思量,你頭一回進京,我當是你見的第一人吧!”
“我具都忘了。”黛玉眨一下眼睛,故意不去看楚承安神色。安定王多精明的人物,哪裏聽不出這其中的意思,登時笑了,揶揄道:“忘了?當初大聖可還誆我一個泥人兒去呢。”
“這會子又在說嘴。”黛玉眉眼一抬,分明是取笑,可此時安定王色令智昏,隻瞧出一股嬌嗔來。見他又要說什麼,黛玉輕輕晃一晃楚承安的手腕,指指前方,輕聲道:“你瞧,那是什麼?”
楚承安見此,也斂了嬉笑神色,待到向前方看去,水霧中方才的兩道人影已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已經成人的安定王——立在沙場,銀盔帶血,正冷冷的看著某個方向。還不等他說話,就見那個身影一顫,支撐不住一樣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衣袖瞬間被人拉緊,楚承安寬撫似的一笑,緊聲道:“你莫慌,我不還好端端在這裏麼?”黛玉不語,隻是更收緊攥著楚承安衣袖的玉指,她自然知道眼前當是安定前世虛影,但眼看著,心就疼得厲害——細細密密,安定也將前世種種與她道來。他自言前世窩囊,言語簡單,但黛玉慣知他性情,初聽隻覺造化弄人,如今親眼見了,方知他的不易。楚承安不知她的心路,隻以為她是讓眼前血腥驚嚇,趕緊岔開話題,想哄她開心。正說著,卻見姑娘抬頭,眸中漫起水霧,隻道:“你還笑呢。”
“我確實要笑。”楚承安反手抓住黛玉的手,“今生再如何,也比前世好上許多了。”
不知是否有誰窺聽,這一句之後,霧氣,連帶霧氣中的幻影盡皆消散。而在他們所立之地的正前方,一道身影也緩緩露出了他本來的麵貌。見了這麵目,二人皆是一愣。
“是……你?”
日月穿梭在山林間,不消眨眼,風霜便鋪撒地麵。碩大的果子乘著專供的車馬去到京城,皇帝吃著脆甜新鮮的佳果,驀地就惦念起遠在留仙台的兒子。
皇上皇後這些日子都不大爽落,兒子辦著差,定下的王妃卻病了。皇後也派太醫去瞧,得來結論卻是個不知名的怪症。人瞧著,麵色尚且紅潤,卻總是醒不過來。眼看兒子的歸期也該到了,康泰帝說不得什麼,心中就有些埋怨林家姑娘不爭氣。不止如此,前些日子他也聽到些人嚼舌根,說連著兩個王妃都不好,不知是不是安定王克妻。明麵上,康泰帝尋由頭重罰了嚼舌的,可私底下,他卻把這幾句話掛在心頭。
與康泰帝一樣,皇後也因著這事煩憂。她卻不覺林姑娘不好,隻一心擔憂兒子——好容易得到一個可心人兒,若是不成可怎麼好?好在林姑娘病著一事,該瞞的人都瞞著了,剩下的,有前麵殺雞儆猴,料想也該收斂些。
隻這樣還不行,最最重要的林姑娘可還沒醒呢!
皇後不通醫理,但她自幼在邊塞長大,對邊塞稀缺的醫者便有些比京城人家更深的敬重。更何況劉太醫是兒子的人,皇後私底下也親自過問方子,吩咐人選上好的補品送去。她也不想外人多心,那些物件通通是夾帶在禦錦羅綢,珊瑚珠絡裏進到林府的。問起來,隻說皇後娘娘喜歡兒媳罷了。而這番情況,林如海心中也感念幾分。畢竟無論如何,皇後的態度都能讓玉兒好過些——想著女兒,林大人眸中一沉,須臾之間,心中的思量就過了萬千。
讓多方記掛著的林姑娘,現下卻是與預想中截然相反的模樣。身子安安生生待在林府,有大聖暗中護持。魂魄去到千裏外,如今卻也親眼見著那位‘安定前世’。
楚敬川。
百年歲月,容顏如新。楚敬川躺在玉棺中,與楚承安一模一樣的麵孔上透著詭異的紅潤——那不該出現在他的臉上,至少,不該出現在一個作古的人的臉上。
周圍流動著淡色的血氣,楚承安覺得有一雙手附在他的脖頸上。並不用力,甚至堪稱溫和。但是冰冷的感覺卻像是一條毒蛇纏在他的喉頭,令他禁不住屏住呼吸。
留仙台不遠便是武帝陵寢,楚承安一早就想到裏麵應該的東西應當是與武帝有關,可如今親眼見到他的‘屍身’,卻還是忍不住呼吸一滯。
“你還想看多久?”
‘屍體’說話了,楚承安唰的一下扒出劍來,護著黛玉後退幾步,看架勢,隻要楚敬川有什麼動作,他就立時準備把對方碎屍萬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