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興安舉劍,準備撥擋來襲之箭。這時一個男子從山坡上飛跳下來,幾個起落,鷂飛鵠翔般的到了霍興安眼前。
這個人站定,看了那蘭悅一眼,對霍興安抱拳到:“興安公子請留步。”
在莊中時,霍興安不太留意莊裏的人,所以對此人竟沒什麼印象。
“在下孟通,是秦莊主的徒弟。”他客氣地說,“我家小姐身薄體弱,從沒出過遠門,還請興安公子先讓我家小姐回莊,否則我師父師娘會不放心的。”
見到孟通不失禮數的要求,霍興安竟然不知該如何回應,如果孟通上來便出手,他會不假思索地揮劍相鬥。
見霍興安沒有回答,孟通便上前對那蘭悅說:“小姐,請回去吧。”
忽然,霍興安將劍在那蘭悅身前一橫,道:“我有要事和這位姑娘商議。”
那蘭悅怯弱的看了看霍興安,沒有說話。
孟通神色一凝,道:“興安公子有事不妨去莊裏商議。”
霍興安也是麵色一沉:“這是私事。”
“嘻嘻,私奔的事,當然是私事。”剛才那個女子的聲音再次響起,但這次卻離得很近。
霍興安和孟通都是一驚,轉頭一看,隻見一個長發披肩的女子站在不遠處坡邊突出的石頭上,她身子很瘦,衣服也很單薄,仿佛一陣風就會刮走,她的臉上似乎塗著很厚的脂粉,鬢邊戴著頭花,腰間係著花飄帶,宛似少女打扮。雖然看不出她的年齡,但仍能看出她眉目間的老相。
孟通一呆,拱手道:“原來是,鬼手星婆駕到!有失遠迎了。”
“誰要你們迎?”那個被叫做鬼手星婆的女子笑道,“老鬼不來迎我,誰配迎我。”
孟通神情尷尬:“不知星婆這次大駕光臨有何事?”
“明知故問,你這小崽子,我來了難道還有別的事?我又不是來吃你們袍客莊的殘湯剩飯。”
“星婆說笑。星婆來了,我們自然好生相待。”
“嗯……你們不要勞神費思地趕我走便好了……”
“豈敢,”孟通道,“我這就回莊告訴師父師娘,為星婆接風。”他轉眼對那蘭悅說,“小姐,走吧。”
星婆道:“看來小丫頭不願意和你回去呢。這一對郎才女貌的小冤家,嘻嘻,你還是成全了他們的好。”
霍興安有些赧顏,那蘭悅更是滿臉羞色。
孟通轉頭看著霍興安,說:“請興安公子和我家小姐先回莊再說,如何?”
見霍興安不說話,孟通上前一步,伸出手去,麵露微笑,輕輕把住霍興安握劍的手。霍興安沒有動作,他有些猶豫,畢竟這孟通客客氣氣地。他們互相對視著,彼此皆有試探之意。孟通微笑著將霍興安的手輕輕壓下。
忽然,霍興安感覺孟通的手緊緊箍住了自己的手背,霍興安暗暗用力,但隻覺對方的勁力越來越大,他使勁地保持著劍柄不被壓下,但是一股力道使他的手掌變得酸軟,他盯著孟通的眼睛,孟通臉上漸漸消失的笑容仿佛變成了揶揄。忽然手上一股強大的無法抗衡的怪力貫來,仿佛經脈扭轉,霍興安吃痛地鬆手,劍掉在了地上。
霍興安自小在山裏長大,經常舉石拋崖,手搏狼豹,也自恃臂力過人,但沒想到在孟通的掌下竟然撐不了一會兒,也是心裏吃驚。他迅速地左手出拳,直衝孟通麵門,孟通側頭閃開,霍興安再出腿,孟通跳退閃開……轉眼間,雙方已經迅疾無比地過了五六招,但霍興安卻未沾到孟通的身子,而孟通的手扔抓著他的手背。霍興安振臂旋身,兩人一起翻跳開去。兩人拳來腳往,拆了十來招,霍興安怒喝一聲,全力向孟通的胸口打去,忽然,手上緊縛的力消失了,孟通急退避開,霍興安收勢不住,摔在地上打了個滾。
這一交手,高下立分。孟通不待霍興安爬起,飛身而上,擊掌掃腿,霍興安左支右絀,竟被掌封腿攻壓製得無法起身。之前孟通對霍興安還有所忌憚,不敢輕視,現在已然完全不放在眼裏般,將霍興安逼得十分狼狽。
那個星婆倒像坐山觀虎鬥般地在石上盤腿坐了下來,說:“小黑袍兒的徒子徒孫倒還學得有模有樣,不過這九天遊龍掌有些兒戲呦,怎麼像蚱蜢兒亂蹦呢?”
孟通沒回話,隻在霍興安身上跳躍發招,霍興安勉強支撐了一會兒,但覺氣不能提,他幾次想滾開去撿地上的劍,而孟通的掌風總是呼嘯在耳邊,卻又不與他硬搏,他每次欲與其對掌,孟通便避開,顯然有戲弄之意。
那星婆開口道:“這位小公子看來是使劍的,人家不願使拳動腿,你怎麼總纏著人家?”
孟通聞聲跳開,說:“好,那我就領教一下興安公子的劍法!”
這時崖上的幾個莊丁已經走了下來,其中一個遞上一把劍,孟通斜腿半蹲擰身做了一個起勢,劍尖傲然指向霍興安。
霍興安摸過劍,從地上跳起,劍花一抖,立即橫在胸口,也做了一個起勢。
對峙片刻,孟通點了點劍尖道:“來吧。”
霍興安咬住牙,胸中怒氣上衝,他喝了一聲,使出長白老怪所教的本派劍法,如疾風而至。這套長白派劍法,時而犀利,時而懷柔,跌宕多變。孟通沒有直接迎鋒,而是在霍興安激烈的進攻中不時插入,看似閃躲,但往往直切要害,逼得霍興安時時回護。
幾招之後,孟通已然熟悉了霍興安的招法般,忽然變守為攻,招招反製,看似渾厚而又不失細膩的長白派劍法在孟通更為機巧的招法下竟顯得有些拙笨。孟通的劍招虛虛實實,上下遊刃,靈動莫測。
星婆嘻嘻一笑:“小黑袍兒就是鬼靈精,教徒弟耍這套陰陽劍法,小公子你得變一變了,要不你鬥不過他。”
霍興安跳開一步,撥轉劍柄,身隨劍走,開始以玄靈劍法相鬥。玄靈劍法其實霍興安學了個半生不熟,而且玄靈劍法以多人聯陣為上,一個人騰挪就單薄許多威力大減。見霍興安劍招突變,孟通也相應變招,不待霍興安移步換位,便搶先截斷。孟通的劍招變得愈發快疾,隻幾招,將霍興安封製得無法施展。隻見孟通的劍尖在霍興安胸前左擊右點,而霍興安連連後退,直到退到石壁,再無法後退,霍興安蹬壁跳起一個旋身,劍鋒揮出一道弧光斬向孟通的劍,兩劍眼看就要震鳴而撞,就在碰擊的一刹那,孟通的劍倏地滑開,貼著霍興安的劍刃削向其手臂,霍興安急轉劍柄,而孟通的劍竟纏繞著他的劍,轉起圈來,霍興安隻覺眼前全是劍尖閃動,像被漁網裹住了一般,竟掙脫不開,又像被吸入一個磁石堆中。眼花繚亂間,劍柄一震,劍被孟通挑飛,孟通用劍尖接住落下的魁鬥劍,耍了幾轉才接到手裏。
孟通用劍指著呆住的霍興安,撇了撇嘴:“不過爾爾。”
霍興安心下又羞又憤,自知不是對手,現在劍在人手,已然難以奪回,如果再行比試,隻能自取其辱。他瞪著孟通道:“你要怎樣?”
那蘭悅神情緊張的看了看霍興安,隻道孟通要殺了他,輕聲央求道:“他什麼也沒有對我做。”
“嘻,”星婆道,“棒打鴛鴦喲,姑娘家當然不幹了。”
那蘭悅臉一紅,低下了頭。
孟通站到那蘭悅和霍興安之間,說:“小姐放心,我不會殺他。但此人顯然是道貌岸然之徒,可能是山匪淫賊也未可知,隻怕他賊心不死,再來行強盜之事。”
霍興安大怒,揮拳便擊向孟通,竟無視眼前指逼的劍一般,孟通倒是一驚,劍尖一掃,削去了霍興安一綹頭發,霍興安仿佛搏命一樣,衝向孟通,格開劍刃。孟通側身,再一劍,插入了霍興安的左臂,那蘭悅“啊”了一聲。
孟通顯然是手下留情,否則當是一劍穿心,而霍興安仍是搏命般的直撞入孟通的懷中,孟通以肘相抵,霍興安感覺到一股勁力衝來,幾乎骨節寸斷。見霍興安瘋一樣地衝來,孟通也有些吃驚,他將兩手的劍柄倒轉以拳相迎,這次他不再禮讓,全力相迎,隻幾招,便將毫無章法的霍興安擊得跪倒在地。他將劍橫在霍興安的脖子上,說:“看來你心有不甘!”
霍興安感到屈辱無比,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在一個平輩人的麵前被迫跪下,他想要站起來,而孟通的另一隻手按住了他的肩,像千鈞巨石般使他動彈不得。他隻覺萬念俱灰,咬緊牙關閉上了眼睛。
那蘭悅看見霍興安臂上不斷染紅的衣袖,害怕得移開了目光。
霍興安忽然將脖頸向劍刃上抹去,孟通急忙挪開劍刃,但仍按住霍興安,霍興安感覺勁力難提雙臂綿軟。這對霍興安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小黑袍的徒孫也是這麼不近人情呀。”星婆歎道。
“今後還望你改邪歸正,如果再淫邪不改,冒犯我莊,我就不再客氣了。”
“嘿,”星婆笑道,“你這小崽子教訓人的口氣和小黑袍兒倒有一比。小黑袍兒還真把自己的偏門歪派當成名門正派了……”
“星婆有所不知。”孟通道,“此人來我莊小住數日,覬覦不成,就埋伏在外伺機把我家小姐擄走了。”
“是嗎,”星婆道,“我看那,他們倆個早就暗通款曲,私訂終身了呢。”
孟通鬆了手,收了劍。霍興安運力準備再上前相搏,卻感覺肩頭發麻,臂膀滯重。
孟通邀星婆入莊,星婆不置可否。孟通便和莊丁們帶著那蘭悅告辭離去。那蘭悅心情複雜地看了霍興安一眼,而孟通似乎不屑一顧,沒有再理會霍興安。
霍興安默默地站了起來,內心如萬千蟲豸噬咬,連山穀裏的風也似乎變成了悲憫般的嗚咽。他看著那把失而複得的魁鬥劍被孟通攜遠了,懊喪、惱怒、激憤和無望在心中劇烈翻湧。
“這位小公子,”星婆道,“不必太難過了。小黑袍兒自恃武功冠絕,他的徒子徒孫自然也是不把別人放在眼裏了。”她笑道,“輸給他的徒孫也沒有什麼丟人的,這天下有多少高手想從小黑袍兒那討得一招半式的?至於交手過招那更是難有機會。今天你敢到袍客莊來比試,豈不是捋虎須哦。”
“我不是來討教比武的。”霍興安說。
“嘻,我知道,”星婆說,“你想擄走小黑袍兒的女兒,那可也是膽子好大的呦。”
“我不是……”霍興安現在痛苦欲絕,哪願與她分辯什麼。他頓了頓,沉聲道:“多謝指點。”便轉身而走。他現在隻想遠遠地逃離這個恥辱之地,難以抑製的悲傷使他不想再多說一句。
他疾步地走出了數丈外,看見有樹枝擋路,便劈掌砍斷,卻見星婆鬼魅一樣地出現在前麵。
“小公子,”星婆道,“你的劍法尚可,就是太規矩了些,很容易被他的那套陰陽劍法耍得暈頭轉向。”
霍興安已然沮喪痛苦已極,哪有心情聽她講什麼劍法,他望著她,覺得此人奇怪又多事。“多謝!”他扭頭便走。
他一路憤怒的踢著沙石,劈砍著阻擋他的樹枝草木,一直走到另一個山頂,頹然的坐下來。剛坐下,隻聽身後有人輕輕道:“哎,心上人兒何日再能得見喲。”
霍興安回頭,發現那鬼手星婆又神臨鬼現般的坐在了他的身後,但是背對著他,心下不由得敬畏:這鬼手星婆的無影輕功實在了得!
“這位高人……”霍興安回轉過身來,看著她。
“叫我星婆就行,”星婆說,“小公子,你可不要尋短見,你要是尋了短見,叫那位小心上人可怎麼辦?”星婆又“嘻”的一笑。
星婆忽然平地飄起般,輕輕的轉過來,裙裾蓮動。“嗯……”她輕輕落下,說,“小公子一定不甘心,你不會走的吧。”
“我不會走的!”霍興安狠狠的說。
“嗯,”星婆道,“那你還是要回去比試嘍?”
霍興安咬咬牙:“我會的。”
“那隻會自討苦吃。”
霍興安沒說話,今天受到的羞辱讓她憤恨難平,但心知自己已然再難接近那袍客山莊。這星婆不知何方高人,卻看似要管閑事到底的樣子。
“我星婆倒是可以教你幾招,對付小黑袍兒那陰陽劍法。明天一早你到這兒來等我。”說罷星婆飛身而起,如風而去,隻見一片雲裳飄向山下。
“你的小心上人兒在等你呢,嘻,有情人可望而不可即呦……”星婆的聲音回響在山間。
霍興安呆在原地,不知這星婆的話是否當真。他想,反正自己是鐵了心要找到那黑袍客的墳,不管遇到什麼阻礙都不會退縮,縱然受到這番恥辱亦不能挫折他的決心!他望著茫然的群山,隻感到自己螻蟻般微弱無力,微不足道。天外有天,那黑袍客的武功想來該是多麼的深不可測。
秦少璞當日和納蘭歡一起出莊訪友了,待他回來聽孟通說了霍興安擄走那蘭悅一事,頗為震驚。又聽說鬼手星婆不邀而至,更是皺眉。那蘭歡對秦少璞說:“那個人果然是心懷不軌,原來是個淫賊。”
“但他並沒有傷害悅兒,隻是要脅迫她去找師父的墳。”秦少璞沉吟道。
“難不成他和星婆是一起的?”
“可是孟通和他交手的時候,那星婆卻沒有出手相助。”
“星婆也從來沒有和我們交過手啊,隻是,”那蘭歡說,“她從來是搞得人心惶惶而已,去年她來的時候,說要在我們的飯裏下毒,結果莊裏的人都嚇得自己生火做飯了。後來她又把自己吊在莊門上裝死,還鬼嚎似的喊爹的名,那些日子我夜夜做噩夢呢。”那蘭歡歎了一下,“這下子,不僅要防備那個賊人,還要小心那妖婆來搗亂鬧鬼。”
“這些日子,我讓孟通帶莊丁留守莊戶,任何人沒有我的吩咐都不得擅自出莊吧。”秦少璞歎了口氣。
那蘭歡卻忽然笑了:“看你的樣子,一點兒不像我爹的徒弟,倒像一個在亂世裏避禍的逃難戶呢。”
秦少璞也笑了:“師父縱橫江湖,風襟瀟灑,當然不像我這樣。”
那蘭歡說:“哎,我爹的忌日快到了,這次又不得拜墳掃墓了。”
當日霍興安並沒有走,他躺倒在山頂上,一直躺到夕陽西下,才黯然的離開。
第二天一早,他便來到那個山頂等鬼手星婆。等到日上三竿時,忽然鬼手星婆從崖下飛到了麵前。她伸手折斷了一棵小樹上的細枝,又揮袖一擊,樹上的樹葉紛紛飄落,星婆用樹枝戳戳點點,霍興安隻覺得眼花繚亂,竟似昨日和孟通的那招萬星閃爍般。待樹葉全落到地上後,星婆對他說:“你看看地上的樹葉。”